人淡如菊_作者:亦舒(38)

2017-03-15 亦舒


    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门匙,比尔纳梵把门匙还给我了。

    我不响。

    真是那么简单嘛?他抹去我,就像抹去桌子上的一层灰尘?

    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地吃东西,我瘦了很多。

    星期六,彼得还没有来,听见有人按门铃。以为是彼得,蹒跚地起chuáng,打开窗帘,看下楼去,只见楼下停着一辆小小的跑车,huáng色的。

    我想:谁呢?

    我走下楼,开门。

    一个中国男孩子。

    多久没见中国人的脸了?

    我看着他。他犹疑地看着我。他很年轻,很漂亮,很有气质,他手上拿着地址本,看了我很久,他问:“乔?”

    我穿着睡衣,点点头,“我是乔。”

    他连忙进屋子,关上大门,说:“赵伯母叫我来看你——”

    哦,我的调查官到了。

    他间:“你怎么了?病了?”

    我慢慢地上楼,“是,病了十天了,你要是不介意,我想上楼躺着。”

    他跟在我身后,来扶我,“我不知道,对不起……谁陪你呢!这屋子这么大。”

    我坐在chuáng上,掩上被子,忽然咳嗽了,呛了很久。

    他很同qíng且又惶恐地看着我,手足无措。

    我既好气又好笑。

    我问:“你见过肺病吗?这就是三期肺病。”存心吓他。

    他笑了,笑里全是稚气。他有一种女孩子的娇态,可是一点也不讨厌。他说:“现在哪里有人生肺病?”

    “贵姓大名?”

    “张家明。”他说。

    我说,“我从来没有听过你,你怎么会让我妈妈派了你来的?”我看牢他。

    “我也没有听过你呀,”他说,“可是我在理工学院,离这里近,所以她们派我来。”

    “理工学院?”我白他一眼,老气横秋地说,“第一年?”

    他一呆,“第一年?不不,我已经拿了文凭了,现在做研究,跟厂订了一年合同。”

    “你拿了博士了?”我顿时刮目相看,“我的天,我还以为你二十岁。”这年头简直不能以貌取人。

    “我二十五岁了。”他笑。

    我叹口气,“好了,张先生,如今你看到我了,打算怎么样?”我问他。

    他皱皱眉头,“赵伯母非常不放心你,她说你一人在外,又不念书,工作不晓得进展如何,又拼命向家里要钱,好像比念书的时候更离谱了,家里还有其他的用途,即使不困难,赵伯母说孩子大了,终归要独立的,要不就索xing回香港去。她让我来看看你意思到底如何,我今晚跟她通电话,她说你有两三个月没好好给她写信了,这次来,你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听着。

    妈妈算是真关心我?

    何必诉这么多的苦给外人听?又道家中艰苦,我知道家里的qíng况,这点钱还付得起,只是女儿大了,最好嫁人,离开家里,不必他们费心费力。我就是这点不争气而已。

    罢罢罢,以后不问他们要钱就是了。

    等病好了,另外搬一个地方住,另外找一份工作做。

    叫我回去?决不,这等话都已经说明了,我还回去gān什么?忽然之间,我“呀”了一声,我发觉我竟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了,要死的话,早就可以孤孤单单地死。

    我呆在那里。

第七章

    张家明说:“我不知道你病了。”

    我看着他。啊,是我自己不争气,同样是一个孩子,人家的儿子多么前途光明,我是自己坑自己,怨不得人,父母对我又是恩尽义至,没有什么拖欠的了。

    “你的工作呢?”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