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我的手,反过来,那道疤痕足有整个手腕那么宽,两层粉红色的ròu厚厚地翻开来,粗糙的fèng针痕清晰可见,像是我的手掌早已断离我的手腕,随后由笨拙的fèng工驳回,骤眼看,的确恐怖不堪。
我冷笑问:“看清楚没有?满意没有?”
他惨痛地看着我,“是谁?是什么人?他为什么造成那么大的创伤?”他声音嘶哑。
我收起手,把手cha进袋中取暖,我很镇静地说:“是我,是我自己。一个人若不杀伤自己,外人休想动弹。”
“你痊愈了?”
“如果没有痊愈,就不会回来。”
“那人在香港?”
我没有回答,也不打算回答。
他放弃,举起双手投降。“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倔qiáng的女人。”
我笑,“站在这里像置身西伯利亚,放我回去好不好?”
他陪我上楼。
“我不认为今天晚上我还睡得着。”告别时他说。
我也没睡着,整夜看小说,思cháo起伏。
因为“苍蝇王”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看“麦田捕手”。第一千次读,仍然感动得落泪,一直觉得“麦”比“苍”好看,纯粹私人意见。
每当心qíng波动,最好寄qíng于一本熟悉而jīng彩的小说,不用费许多神而可以将心思暂寄。到六点钟,眼皮支持不住,搭下来,睡熟。
闹钟像哗鬼似的响起来,我大声呻吟跳起来,迟到,我要迟到了。睁开酸涩的眼睛,才发觉自己穿着大衣球鞋躺在chuáng上。而且是星期日。要命。
我伏过去照镜子,眼睛红丝满布。
父母已经起chuáng,母亲声音细细。
“没多久就回来了……约大半个小时。我瞧得没错,文思是规矩人。”说的明明是我。
父亲说:“唉,这些年,看她也受够了,无论如何总得支持她。”
“他俩看qíng形也快了。”
父亲在喉咙里发出一阵声音作为回答。
我趁这机会推门出去,“可有粳米饭油条?”
“神经。”是妈妈愉快地回答。
我吃了麦片jī蛋再往chuáng上躺,翻来覆去。红光满室,可怎么睡呢?”
起身出门去找文思,缓缓踱到他寓所楼下,那种三层楼的旧房子,因救火车上不了狭而斜的小路,因此逃过拆卸的命运。我站在他楼底下往上看。
走了近一小时,气喘,一身汗,但又犹疑着不好上去。
也许他有朋友在,碰见就自讨没趣了。
我坐在低石栏上搓着手。
即使结为夫妻,也不等于我属于他,他属于我,骨血相连。他还是有他的自由,而我也应当保留自我,互不侵犯,互相尊重。这么大的道理下,使我不敢上去拍门。
露台上挂了许多攀藤植物,显然有数十年历史,紫色的不知名花朵在晨露中鲜艳yù滴。
这时候下起微雨来,我口中尽呵白气,印象中这亚热带城市从来未曾这么寒冷过。
我还穿着昨夜的衣服。
我决定到附近的士多去打个电话把他叫醒。
刚站起来,听见文思叫我,“韵娜?”完全不相信,他见到的确是我。
我抬起头,见他站在露台上,立刻心花怒放。
我向他挥手,他揉眼睛。
我大声嚷:“说呀!说‘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
他说:“我马上下来。”
我也奔上楼梯,两人在梯角撞个满怀,但我们没有拥抱,只是笑弯了腰。
“上来上来,我那里暖和得很。”
我抱着双手上去,奇怪,一坐在他家,心也不再忐忑,马上觉得疲倦,足可睡二十四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