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_作者:亦舒(29)

2017-03-15 亦舒

    以前想起他,胸口会得一阵闷痛,像被只无形的手扯住似的。现在不会了,现在只是麻木。麻木与害怕,怕的是自己,怕自己再糟踏自己。

    火车到站,我跟着其他乘客鱼贯下车。

    摇摇晃晃到家,母亲急煞。

    “文思找你不下十次。”她代为焦急。

    哗。我想:热烈追求,可见有点晚运,有些女人,男人给她一个电话号码让她打过去,就要喜极而泣。依此类推,我要不要放声大哭来报他知遇之恩?

    电话铃又响,母亲给我一个会心眼色。

    我去接听,果然又是文思。“热qíng如火?”我取笑他,“成年人很少靠电话传qíng。”

    他笑,但不答话。

    “gān什么贼秃兮兮的,”我也笑,“好不ròu麻。”

    “我已把你那次拍的照片制成目录册。”他说。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哦”一声。平日的活泼机灵俏皮轻嘴薄舌全用不上。

    两人持话筒静十分钟,像致哀似的。

    过很久,他问:“要不要出来散步?”

    我迟疑,刚回来,又空着肚子,jīng力是不可比十多岁的时候了,我说:“明天吧。”

    他说:“啊。”便挂断电话。

    吃完饭,洗个热水浴,把皮肤都炙红,才钻迸电毯子底下。

    我在看小说,没有听见门铃。

    是爸爸来敲门,“韵娜,左文思找你。”他神色嗳昧。

    什么?我掀起被子。

    “他在客厅,你去招待他,我同妈妈要睡了。”爸打哈欠。

    我一怔,并不觉làng漫,这个人荒谬极点,半夜三更跑了来,将来若要我报答他,我可吃不消。年纪大了,想法不一样,小时候专令男生吃苦以增qiáng自信,现在晓得无论什么都得付出代价,没有免费的事,也没有偶然的事。

    我抓过架子上大衣披上,走到客厅,看见左文思坐在灯下等我。

    我既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做啥?”

    “我恋爱了。”他傻气地说。

    “就为说这句话,明天说来不及吗?”

    “明天?”他吃惊,“明天也许永远不至——汽车失事,警匪驳火的流弹,心脏病,太阳黑子爆炸……这一切都足以致命,使我来不及告诉你,我爱上你,明天?不不不。”

    我低下头笑。

    我找到球鞋,赤脚套上,取过锁匙。

    “来,我与你到楼下平台上散步,那里较为安全,”我补一句,“又没有人偷听我们说什么。”

    我拉着他下楼,深夜空气冷得不得了,我紧紧拉上外套,我自己也够疯的。

    “为什么避着我?”文思冷静下来。

    “我没有!”我惊异,“我已经给你这样热烈的反应,噫!你期望什么?由我主动在你车子里做爱至天明?跑到太平山顶去报告全人类我中了大彩金?喂喂喂,别告诉我你需要的是花痴女。”

    他说:“你瞒不过我,这些巧言令色瞒不过我。”

    我踱到树下。

    “你要我jiāo心jiāo身躯jiāo出灵魂?”我迟疑说,“我认为还是由我自己保管这三样东西的好。”

    他背着我,“是为了一个男人吧。”

    我说:“每个女人背后都有男人,每个男人背后都有女人,这有什么稀奇。”

    他仍然背着我,“这是个比较特别的男人吧,你为他,在手腕上留下那样可怕的疤痕。”

    我猛然低头。适才匆忙间忘记了戴护腕。

    冷风钻进我的外衣,我打个寒颤。“够了,我要生肺炎了。”我转头要上楼。

    他拉住我,“慢着。”

    “看,”我冷静地说,“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不打算jiāo心jiāo身jiāo灵魂,更不用说是jiāo出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