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全蚀_作者:亦舒(25)

2017-03-15 亦舒


    “她还年青,一切可以从头开始。”刘姑娘说。

    “二十多岁了,一个有病的女孩子,你说她还有什么前途?”董太太又掩住面孔。

    “董先生呢?”

    “早飞到美国去了,他要先去安排一下。”

    那天董太太噜噜苏苏地直诉苦,说了一个多小时,刘姑娘的双肩滴满耳油。

    我们表现得很容忍,不止因为我们是她的雇员,而是因为我们同qíng她。

    好不容易董太太走了,刘姑娘嘘出口气。

    她说:“弄得不好,我们就得服侍这孩子一辈子。”

    “别这样说,千万别这样说,”我变色,“太可怕了。”

    “你都不接受现实。”刘姑娘说。

    我确是那样的一个人。

    将来自己拴牌做生意,我想我会做儿科,专治伤风。那也不行,伤风引起的并发症多得很,都有生命危险,还是会紧张,死细胞,伤感qíng。唉,做什么医生。

    大澄约我午饭,我因感寂寞,百忙中抽空去见她。

    她穿得很随便,面孔上也没有什么化妆。

    我讶异,“你怎么松懈下来?平时不是像一枝花?今日手袋与皮鞋不配对,围巾与大衣也不成套,怎么搞的?”

    “朱雯要结婚了。”

    “朱雯结婚,是你不肯再打扮的原因?”我大惑不解。

    “不,星路,你不明白,”她说,“我们三个人斗这么久,忽然之间,她上岸去了,我们多寂寞。”

    我微笑,“真是的,斗足二十年,现在少却一个假想敌,怎么会好过?打扮整齐也无处显威风,可是这样?”

    她不出声。

    “你可以专心与定华斗。”

    “同奚定华斗?她可怜兮兮的,斗什么鬼?”

    “那可好,天下太平。”

    “定华怎么想?”太澄忽然问。

    “想什么?你怎么说话一团团的。”

    “定华对朱雯的婚事怎么想?”

    “我还没见到她,我怎么知道。”

    “你们不是天天见面的吗?”太澄说。

    “几时有这种事。”我否认。

    太澄说:“星路,我心qíng很坏,我想你陪我一天。”

    “我有病人。”

    “等我成为你的病人时,就太迟了。”

    我不出声,我看得出她的心qíng坏得不能再坏。

    “下班我来你家。”

    “你可以来看我的新作品。”

    “你又有新作?”我会心莞尔。

    “星路,等你自己置房子的时候,我一定送一帧画给你。”

    我别转头吐舌头,那我qíng愿一辈子住宿舍,哈哈哈哈。

    “我们晚上再见。”

    我拍拍她肩膀,“别气馁,你不是为朱雯而活的。”

    她叹一口气。

    人很少为自己而活,不是为所爱的人,就是为所恨的人,我呢,我则为我的病人而活。

    说得太伟大了。

    那夜我准时到太澄那里去。

    很意外,饭桌上有第三者。

    太澄偷偷跟我说:“讨厌,不识相,也不懂得避出去。”

    “是什么人?”

    “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在加拿大小镇内住了一辈子,忽然回来探亲,寄宿在此地。”

    “很一表人才呀,什么年纪?”

    “谁关心,人像木头一般,朝他白眼,也看不懂。”

    我笑,“那是他的幸福,”

    “我们出去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