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_作者:亦舒(48)

2017-03-15 亦舒


    “如果不结婚的话,又不知道嫁给谁。”

    “也许再等一下,会有更好的机会。”

    “不——”

    我按停了录音机,震惊至不会说话。

    天哪,我以为叮-深爱我,我的一切缺点在她眼中也属于优点,谁知道她对我竟如此犹豫,我原来不是她可托终身的乔木。

    我整个人如泡在冰水里似的,不住地颤抖。

    我提不起勇气再听下去。

    吵尽管吵,我满心以为咱俩仍是城里的一对壁人,我没料到一切创伤已留下疤痕。

    我深深地抽香烟,并在室内踱步。

    也许我们还应当冷一冷,思量清楚。

    这时叮-推门进来,捧着两大包水果罐头之类的东西。

    她的直发仍然乌亮,她的粉脸还是那么雅致,她的才华也没减少,忽然之间,我发觉她戴着面具,我呆视她。

    她放下东西,一开口便说:“赵三跟孙雅芝拆开了。”

    我连忙镇定下来,慌忙间自怀中掏出我的面具,贴着面孔戴上,保护自己。

    我转过头去,“我已经知道。”

    “一城人都知。”叮-说,“都说赵三是个笨蛋,他不是不该花钱,而是不该花那么多钱,就像给小费过度,非常老土。”

    “到底这些舆论发自什么人的嘴巴,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勤于锻炼他们的嘴皮子?”

    叮-坐下,“我去找过房子,”她找香烟,“都贵得不得了。”

    “你在哪里找?”

    “铜锣湾山上,莲花宫木屋区隔壁的房子都要四百万,而且得一次过付款。”她苦笑。

    我坦白地说:“我没有这个钱。”

    她叠起手,“我也没有。”

    “叮-,买这么贵的房子,除非是很富有,否则是划不来的。”我尽量婉转。

    她看我一眼,“还是孙雅芝有办法。”

    “像她那样有本事的女人才能够坐家中安享晚年,真是qiáng人中之qiáng人。”叮-说。

    我站起来,“叮-,你是说笑吧。”

    “当然说笑,”她连忙掩饰,再套上个面具,“难道还羡慕她不成?我不信社会真势利到这种地步。”

    我问:“依你说,这个婚礼要花多少?”

    “我不大清楚,一间可以在那里安然退休的房子,总不能太过毛糙。”叮-有点气馁。

    “我去电报与父母商量一下。”

    “也好。”

    我们之间是死寂的静默。

    真的有点不对劲,以前要说什么话都可以,现在双方都不愿多讲。

    “我去切水果。”叮-说着往厨房走去。

    我用手托着头,想起香雪海黑色乔其纱的裙子,吊带上缀着些许亮片,衬托起她双目中的光华,dòng悉我内心。

    我喉头有点gān燥,不知道她生活可安好?

    虽然说我好不算好,坏不算坏,大致上我还是个老实人,一心不能两用。

    我叹息一声。

    叮-的背影仍然那么苗条,她的白衣在微风中飘扬,她转过身子来,捧着的水果盆子上布满七彩缤纷的热带水果。

    照往日我会笑着去找照相机为她拍照,但今日只微微地牵动嘴角、

    她递给我一半剥开的石榴。

    我最喜爱的水果是石榴,喜其神秘及美丽,一颗颗透明八角形的子包在丑陋的硬壳内,剥开才能获得喜悦。

    叮-吃着那另外的一半,有几滴汁水溅到她白麻布裙子上,石榴汁是洗不脱的,但叮-毫不在意。

    我惋惜地想:数千元一套的衣裳呢……忽然之间我醒悟到叮-的生活其实是非常豪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