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室送她到门口。
“你们快成行了吧。”
“大约要等明年中。”
“届时我同震魁来送行。”
宜室笑一笑,汤震魁过来陪着母亲走了。
宜室关上门。
“妈妈你看我们的礼物。”小琴笑着说。
她捧着一只大洋娃娃,半个人高,金色鬈发,平放时,眼睛会得合上,直竖它,眼睛又会打开。
连宜室都笑了,不知多久没见过这种人形玩偶,都不流行了,但这一只做得jīng美异常,一顶大糙帽上缀着无数绢花,裙子上花边累累,面孔与手掌都用瓷做。
宜室说:“小心玩,这是仿古复制品,很名贵。”
“瑟瑟那只穿海军装,是个男孩。”
宜室小时候也有那样的洋娃娃,惠罗公司买回来,还戴小小白手套呢。
瑟瑟紧张地问母亲:“我可以把所有的玩具都带走吗?”
宜室伏在露台栏杆上看夕阳西下,听见瑟瑟语气焦急,不禁惆怅。
才几岁大的孩子,已经对身外物有这许多留恋,样样不舍得,事事丢不下,再过几年,可怎么办?
也该看看该撇下什么了。
若请教宜家,她一定说:“咄,统统送人,到那边再买新的,何必打包付运卸货,麻烦得要死。”
但是,两年来珍若拱璧的数十本照相簿带不带?既然不舍得,那么,孩子们的成绩表、证书、贴过壁报板的图画也得带,尚知心爱的若gān线装书当然更加要带,这样一算,反正已经半只货柜箱,不如gān脆填它:皮大衣、家具、银器、水晶灯、瓷器,一股脑儿,开张清单。
若果不是移民,谁会去仔细数身边的杂物。
要做到像宜家这样坦dàngdàng,谈何容易。
宜室自惭形秽,她仿佛听到妹妹笑她:“痴人,红尘里的痴儿,到头来,你连你的皮囊都要搁下,何况是-两件珍珠玉石。”
但是宜室恋恋风尘。
她先为她名下的身外物列一张单子,运用她的管理才华,将财产分为几个项目,细细一一数清楚。
宜室不相信她拥有这么多!
她简直像是在写一本货品目录。
历年来不停的买买买,偶然也把不需要的东西送人,或gān脆丢掉,但还是堆山积海。
原先认为自己生活最朴素不过的宜室竟自储物室翻出六十八双鞋子。
其中有不少是晚装鞋,不能不备,但穿的次数不多,簇新,款式已经不流行,白扔在那里蒙尘。
每个晚上,宜室有条有理的收拾一个小时,到周末抽空亲自送到慈善机关。
尚知说:“这么快已经做起来了。”
宜室对他的置评不予置评。
每丢弃一件东西,都要下一次狠心。
一日,瑟瑟陪她折叠衣服,问:“这件好大的裙子,是你的吗?”
“是我的孕妇服,怀小琴的时候穿过,怀你的时候再穿。”
瑟瑟顿时不服气:“我一向要穿姐姐旧衣服,没想到在妈妈肚子里,也一样穿姐姐着过的衣服。”
宜室笑作一团。
“妈妈,这件衣服,不要送人好不好。”
宜室讶异,“为什么。”
“一送人,妈妈就忘记怀育我们的qíng形了。”
“怎么会。”
“不会也已失去证据。”
小小年纪的瑟瑟说话有许多哲学,令宜室费煞思量。
宜室向瑟瑟解释,“带在身边也没用。”
没想到瑟瑟反问;“难道除出书包与校服,什么都没用?”
宜室也有点糊涂,她只觉得许多爱与恨都似没了着落,本来应当扑上去同继母好好理论,把过去恩怨统统数清楚,但一想到迟早要离开这块地这些人,忽然手足无措,反应失常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