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泡沫_作者:亦舒(46)

2017-03-15 亦舒


    “要不要回去?”

    “散散步再说。”

    雨点相当大,但零零落落,象极了香港的分龙雨。那时上班,常常这样子一阵雨就毁了人的化妆发型衣服,好不懊恼。

    现在环境不一样,我大可以爱上这个雨,何止是雨,还能爱花爱红呢,我叹口气。

    “以前你是不叹气的。”占姆士说。

    我拉拉他湿漉漉的领花,“因为以前叹息也无人听见。”

    他笑笑。这么好脾气的男人,又这么体贴,我暗暗想,若果他只是银行大班,我嫁他也是值得的。

    他有一种史提芬所没有的温婉。老史这个人,象铁板神算,一是一,二是二,吃不消他。

    我拉着占姆士的手散步会旅舍,雨早停了,凉风飕飕,衣服半gān。

    占姆士说:“多少人回头来看你,宝琳,你是个女神。”

    我笑:“即使是个女神,也因为你提升我的缘故,那时朝九晚五地苦坐写字楼,谁也不会多向我看一眼,一千个马宝琳,有啥子稀奇。”那时格于环境,我掷地有金石之声。

    现在罢工在野,整个人流利活泼起来,又有一般黑市女人的幽怨,自然活泼新鲜玲珑,加上衣着首饰,不是美女也得化为美女。

    我太明白了,经过这一役,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马宝琳。

    回到旅馆,我俩换了衣服,叫了食物,坐在宽大的露台上看风景。

    我说:“月亮已出来了。”

    “别开玩笑,哪有月亮。”他笑。

    “看。”我指指天上散了的乌云。

    他抬起头看那一轮明月。脸上一丝孩儿气立刻激起我的爱恋,我拥抱着他。

    过了良久,我们喝完了整瓶香槟,天也朦朦亮了。

    他喃喃说:“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如今。”

    我感喟,呀,然而他一生还长着呢,我相信他的话,但将来永远是未知数,等着他的快乐多得很:加冕,孩子们出生,权势的扩展……到时他会忘了我,即使没有忘记,我也似旧照相薄中一张发huáng的照片,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何处拍摄,丢在抽屉角落中,永远不再面世见光,与灰尘蛛丝网作伴。

    但今天他说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的一天,我就已经满足。

    我整个人轻快起来,倒在chuáng上。

    “好好睡一觉。”占姆士说。

    “你呢?”我问。

    “我当然做正人君子,到隔壁去伴菲腊下棋。”他答。

    我们两人相视而笑。

    我睡得这样酣,整张脸埋在鹅毛枕头中。

    直到身畔有人轻轻敲桌面,我才呻吟一声。

    敲声一停,我又继续睡,连头都没力气转,日夜不分。

    “宝琳——”

    我努力睁开眼,“占姆士?”呻吟。

    “宝琳,你醒一醒。”

    “啥事?”我问:“什么时候了?”

    “宝琳,我父亲在这里。”

    “哪里?你又要回家了?呵,真是chūn宵苦短。”我打个呵欠。

    “宝琳,他在此地,这里,房间中。”占姆士仍然好耐心。

    我体内的瞌睡虫立刻一扫而空,眼睛睁大,一骨碌坐起在chuáng上。

    房内窗帘密拢,光线很暗,远处在茶几旁,安乐椅上,坐着一个男人,而占姆士则在我身边。

    我嘘声低问:“为什么不在客厅招呼他?”

    占姆士说:“他喜欢在这里接见你。”他在微笑。

    我抓过晨褛披在身上,用脚在chuáng畔搜索拖鞋,因占姆士的笑脸,我jīng神也缓缓镇定。

    那位先生问:“要不要开灯?”声音低沉而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