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记(心慌的周末)_作者:亦舒(11)

2017-03-15 亦舒


    “有人鼓励你造反是不是?”

    之之不语。

    “你一旦出去了,他是否打算照顾你?”

    之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抑或,他的支持只限于摇旗呐喊,隔江观火,一待不可收拾,立刻劝你处变不惊,庄敬自qiáng?”

    之之说:“我可以对自己负责。”

    “你是娇纵惯了的人,洗头时莲蓬水慢一点便急得顿足,质素稍差的衣服便嚷土土土,又大女人主义,之之,家里对你也讲民主,何用急急争取。”

    “我向往留学生住宿那段日子。”

    “可见是太早开放也有后患。”陈知笑。

    “你不赞成。”

    “非也非也,时机尚未成熟,不宜cao之过急。”

    之之抢白他,“每个人说另外一个人,道理总是一箩筐一箩筐,丈八的灯,照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陈知劝妹妹,“父母亲大人最近心清欠佳,你用辞婉转些。”

    陈之鼓起余勇,蹬蹬蹬走上去找母亲开谈判。

    意外地,她看见妈妈一个人坐在旧沙发上抽烟。

    之之坐到母亲身边,“我不知道你会吸烟。”

    陈太太连忙按熄香烟,笑道:“年轻时吸过,戒掉多年,近日吸来解闷。”

    母女俩同坐在一张紫红色丝绒旧沙发上,它的年龄绝对比之之大,自幼她与哥哥两人喜孵在沙发里玩耍,如今丝绒面已掉得斑斑驳驳。

    母亲总是把最旧的东西抬到自己房间,好的新的都留给老的小的,自嘲是拣破烂的人。

    之之有点惭愧,最好的还不够,已是天之娇子,还要争取重高更远的目标。

    “母亲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时间都到哪里去了,记得刚出来做事便认识你丈亲,当时他是大学生,我只是时装店里售货员,经朋友介绍认识,非常喜欢对方,不多久便结婚,很快怀了你哥哥,为求生活安定,他一毕业便投考政府机关,没想到公务生涯一晃眼廿多年。”季庄十分感喟。

    之之老以为人过三十便会认命,真真没想到母亲仍然多愁善感。

    “可是你俩做得那么好,你们是好父母,好子女。”

    “是吗?”季庄微笑,“那为什么你还想搬出去?”

    之之失措,语塞。

    她没想到母亲已经打探到消息,先发制人为qiáng。

    “之之,我明白你的心qíng,当年我在工专夜校念服装设计及纺织,如果读到文凭,一定有更好成就,但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爱qíng价更高。”

    “你有没有后悔?”之之好奇地问。

    季庄笑,看着女儿,“哀乐中年。”尽在不言中。

    “这件事我会详加考虑。”之之答允母亲。

    “但愿新一代的头脑比老一代清醒。”季庄长叹一声。

    凡是做母亲的都希望女儿自娘家直接走进夫家,嫁得好,有面子,天天差司机来接老妈出去喝茶逛街作乐。

    次一等的,努力个人事业,出人头地,扬万立名,以光门相,父母也不致失望。

    最怕女儿搞男女关系,失意时又回来娘家孵豆芽,从前之之的姑姑就是这样,在娘家进进出出,被亲戚讥笑。

    姑奶奶幸亏最后嫁到外国去,众人松口气。

    季庄至惧女儿以恋爱为业务。

    “你且慢同你父亲说这件事,近日他已白了中年头。”

    之之默默退出。

    陈开友进来问妻子:“女儿作啥,一脸心事,可是要结婚了?要不正式结婚,别的谈也不要谈。”

    “九十年代了。”季庄提醒他。

    “廿一世纪我还是这样看,谁也别想把我女地拐走,我养得起女儿。”陈开友幸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