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记(心慌的周末)_作者:亦舒(31)

2017-03-15 亦舒


    季庄从来没想过可以这样做,她的心活动起来,嘴里仍然不说什么。

    “妈妈,你意下如何?”

    “买下来,”季庄微笑,“这是港人一贯口气,除出钱一无所有,只得动辄收买一切,敢qíng好。”

    一直叫要去买一个新香港从头来过,现在连之之的口角都效仿这种豪气——

    多少钱?我们付现金,现在就付,马上给,即刻可以出当日本票。

    这是本港新移民在温哥华及三藩市买房屋时之豪qíng,豁出去了,无所谓,恣意地花。

    “妈妈你在想什么?”

    季庄回过神来,“资金有限,把多年节蓄扔到老屋,我们就寸步难行了。”

    之之了解母亲的顾虑。

    季庄很幽默的说下去:“我们家也闹人才外流,你舅舅,你哥哥,连你在内,都不晓得几时飞到高枝头去,如何集资?”

    “这可以慢慢商量。”

    “还有时间吗,你姑姑下星期就要同你爷爷来开谈判了,比英国人还厉害呢,要屋,不要人,管你们住客死活,老屋易主是易定了。”

    “妈妈好像很悲观。”

    “是,我失望透顶,同你祖父母一起熬过多少难关,到头来用不着我们了,把我们扔下就走。”

    季庄在女儿面前,总算透露一点心声。

    之之倒底姓陈,不由得说:“老人家也有难处,怎么再带一大起人齐齐走呢。”

    五0年代已经走过一次,巾身藏着几两huáng金,带着七岁的陈开友以及五岁的陈开怀乘了三日三夜的硬铺火车南下。

    这个故事之之听过多遍。

    祖母一边拍扇子一边讲,声调是愉快的,说到要紧关头,偶而会激动一下,但倒底都是过去的前尘往事,如老宫女说起天宝旧事,疼痒都远远的。

    谁会想到又要面临一次切肤之痛。

    季庄笑一笑,“肯替人着想是一种美德。”

    之之指指双肩,“轮到我们来担此重担了。”

    傍晚,之之找到哥哥,向伊探听他的财政状况。

    陈知正淋浴,莲蓬头哗啦哗啦,一时没听清楚妹子说些什么,及至弄明白了。裹着大毛巾出来,笑道:“我哪里有节蓄?”

    “一毛钱都没有?”

    他回到房间更衣,之之跟进去。

    陈知用力擦着头,“我是有一点余款,但已经有正经用途。”

    “咄,什么大事,说出来听听。”

    陈知坐下来,递一页剪报给之之。

    之之低着头:流亡学生生活拮据,并不好过,仓卒间没有带钱傍身,经济出现困难,因有亲人尚居内地,既不好露脸,又不便寻求特殊庇护,第三国家居留限期将届,处境困难。

    之之抬起头来,很快就发觉资本主义社会可怕的一面了,亦不是他们可以想像的丑陋。

    “你打算发起救援运动。”

    陈知点点头。

    “长贫难顾。”

    “助人为快乐之本。”

    “假如家人更需要你呢?”

    陈知不过犹疑一下,之之已经指着她说:“非要找个大题目来gān大事不显得伟大,家里有急事不理,又算是那一门的英雄好汉。”

    陈知把一本银行存折扔给妹妹、“我不管你有什么用,一半一半好了,你不让我管闲事,我不会安心。”

    陈知走近窗户,轻轻掀开窗帘,“之之,过来。”

    “什么事。”

    “楼下那个穿西装的男子天天傍晚在此地徘徊,你有没有注意到。”陈知有点紧张。

    之之沉默地在帘子fèng中张望一下,松口气,“就是灰衣黑领带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