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记(心慌的周末)_作者:亦舒(35)

2017-03-15 亦舒


    陈开怀比较中庸,什么都有辣有辣,她不会故意住到唐人区,但是,也不会口口声声说最怕中国人多的地方。

    这次回来,也实在是因为想家,光是一家人坐一起chuī牛聊天便值回飞机票,肆无忌惮,论尽天下事,即使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又有何妨。

    她有点困,见chuáng头有张报纸,便取过阅读。

    陈开怀读到的是此刻香港最流行的财经专栏,通篇都是数目字:投资者仍对恒生指数二六五0有戒心,每次接近此一水平便有抛售压力。今年住宅楼价最高曾见二千元一尺,现回落至一千五百元一尺,作为收租只有七厘息。美国债券利率已少于八厘。huáng金方面,低于三八0美元一盎斯已不宜沽空。

    她骇笑。

    香港人不但是移民专家,亦是金融专家。

    她喝一口清甘的茉莉香片,睡着了。

    祖母对之之说:“你姑姑还像个小孩子。”

    之之不敢苟同,只觉ròu麻,这样老谋深算,还似小孩?可见人人戴着有色眼镜,爱之yù其生,恶之yù其死,偏见之至。

    “奶奶,你真的已经决定远走他方?”

    “十个钟头飞机还算是好的了。”

    “奶奶真舍得我们。”

    祖母也侧然,“时势是这样,有什么办法,时势令到七十岁老人离乡别井,时势多么可怕。”

    之之轻轻解说:“不过是悲观心理突然加qiáng而已,其实关系一点没有改变,只要我们继续替老板赚大钱,只要我们有利利价值,饭碗一定保得住。”

    老祖母并不糊涂,完全听得懂,她简单地答:“我们没有兴趣替这样的老板做下去。”

    受够了也就是受够了,之之并不责怪祖父母,他们有他们的意愿,之之不明白,不了解,但是不反对,不抱怨。

    两老如果不英明不果断,试问当初怎么会毅然带着两个子女南下一切从头来过。

    只听得祖母说:“你舅舅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不是要等我们走了他才肯回来吧,在外头要茶没茶,要水没水,怎么过日子,你去叫他回来,告诉他,没有人记得他做过什么,也没有人介意。”

    之之莞尔,仍然不喜欢他。

    老祖母唠叨:“一直没有礼貌,他姐姐宠坏他,见人从无称呼,独喜睡懒觉。”

    陈知何尝不是这般德xing,三代不出舅家门,但是祖母待陈知如珠如宝。

    陈知在厨房做蒸馏咖啡,见到妹妹,没头没脑没抬头地问:“要住几天?”

    “起码三两个礼拜。”

    陈知呻吟,声,“多不方便。”

    之之轻轻说:“这里快成为基地总部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时常有人半夜来开会,可是?”

    多一名外人,陈知当然怕节外生枝。

    就在当天晚上,不速之客又上门来。

    冷气机有节奏地轧轧声作响,遮掉许多其他杂音,要很用心很用心,侧着耳朵,才能听见楼下开门关门声,穿球鞋的脚步轻轻上楼来,悄悄掩进陈知房去。

    之之看看chuáng上的姑姑。

    她根本不打算在明朝八明之前醒来,看qíng形不会对任何。人有所妨碍。

    之之同自己说:总得有人看看陈知在搞些什么鬼,否则的话,一旦出事,统并无人知道究竟。

    楼上三间房间,舅舅不在,少了一个人,更适合开会。

    之之与哥哥的房间当中隔着卫生间,她推开舅舅房门,一进室内,便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之之在黑暗中走近窗边往下看,街道上一片静寂,没有车,也没有人。

    陈知的门槛也很jīng,他并没有开灯,即使有人在对面住宅看过来,也见不到什么。

    声音很轻,但可以辨认其中有陈知,有吕良,有张翔,原班人马,另加一把陌生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