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记(心慌的周末)_作者:亦舒(49)

2017-03-15 亦舒


    季力与吴彤中午就回来了,老人家们要等傍晚才走。

    吴彤一进门鞋子都没脱第一件事便是斟了茶谦恭地让陈老先生与老太太喝。

    连老祖母都有点感动,摩登女还行这种大礼,实在难得,况且人都要走了,根本无此必要。

    她很高兴地喝了茶,给小辈一只金戒指。

    吴彤立刻套在手上。

    陈开怀艳羡吴彤,嫁到异乡,自然非常寂寞,注完册,就搬进夫家,从此厨房就jiāo给她了,丈夫永恒地坐在沙发上在电视机絮语中打瞌睡。

    一年,两年,都没有亲友上门来。

    之之拉着新妇去参观新房,陈开怀好奇也跟着上去,经过多日敲打,家中弄得似防空dòng,房门一打开,大家都认为值得。

    吴彤不相信双眼,陈家上下竟为她落了这样的重本,起座间一角还有小冰箱,浴室洁具全新簇新,她鼻子一酸,眼眶发痛,忍不住哭出声来,只得用手捣住面孔,坐倒在那只两座位爱侣沙发上。

    时代女xing,最怕有人对她好。

    人与人之间,互相仇视倾轧斗争,都理所当然,经过这些年,五颜六色,什么没有见过,统统应付自如,最最无福消受的是有人无缘无故不问报酬地对她好。

    完了,吴彤终于露出原形,痛哭失声。

    季庄上来,吓一跳,“怎么一回事?”

    之之笑,“舅母说百叶帘颜色不对,气得哭起来。”

    季庄明知是笑话,却拍着吴彤的肩膀,”不要担心不要担心,明儿叫人来换过。”

    陈开怀酸溜溜叹口气,“这种福气,众生修到,天下会有这种好姐姐。”

    讲完她下楼去与父母打点行李。

    各有前因莫羡人。

    但陈开林却久久不能释怀。

    老父老母尚未起程已经把她支使得团团转——

    “同我准备一块湿毛巾,洒几滴花露水。”

    “厚一点的外套替我带一件,不要有拉链的,拉链硬,不舒服。”

    “你爹的药都买齐了?”

    即使是财神菩萨,陈开怀也觉得累。

    左一大包右一大箱,拉扯着总算出了门。

    这一程尚有众亲友鼎力匡扶,在那一头下了飞机,她独个儿如何照顾八件行李与两个老人。

    陈开怀脸色灰败。

    自作孽,不可活。

    陈家上下大小可不知她已深深懊恼,把行李送进舱,便一起到餐厅喝咖啡。

    陈老太又指使女儿:“替我去买两本杂志,轻松点那种,哎呀,我不知有无带老花眼镜。”

    陈开怀不想动也不想回答。

    还是之之看出苗头来,马上站起来效劳,“我去。”

    季庄替婆婆打开手提行李,“妈,眼镜在这里,咳嗽糖也在这里,这支眼药水特别好,当心飞机舱内gān燥,小瓶润肤露、湿纸巾、梳子在小包内。

    老太太不过唔了一声,可见已享受成习惯。

    他们一行三人终于上飞机去。

    大家松口气。

    陈知说。“该走的走,该归队的归队,多好。”

    之之笑问:“谁该走?你指谁?”

    季庄眼眉毛都不抬一下,“爷爷奶奶很快就会回来的,兄妹俩说话当心点,莫叫老人家多心。”

    只有陈知觉得意外,“什么,不是移民吗?”

    他父亲答:“在香港位得超过三十年还妄想顺利移民真是十分不切实际的一回事。”

    “哗,”之之说:“这句话艺术气氛浓厚,像足老英的外jiāo词令。”

    陈知问:“不会那么快打回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