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是错_作者:亦舒(11)

2017-03-15 亦舒


    我看不清楚有多少朵,都是紫玫瑰色的,一大蓬,二三十朵吧,好看得很。然后玫瑰当中夹着一朵白色的丁香。我看了很久。

    我接过了花,cha在一只大瓶子里。

    哥哥进来看。“老天,”他说,“陆家明敢qíng是疯了,这年头玫瑰花是什么价钱!”

    对于哥哥来说,数目字才是重要的,没有数目字,他活不了,我希望我像他,那么我会活得很快活,甚至比他快活。我没有说什么,我只是看着我的玫瑰。

    “打电话去谢他吧。”妈妈说。

    我摇摇头。

    哥哥说:“他今天一定会来的。

    他来了。一身白。

    我侧着脸,我笑了。我没有谢他。谢什么?

    我们对坐着,拿出了一付棋子,我们下棋。这是一个周末,每个人都看我们下棋。我与他两个人都心不在焉。他是一个沉默的人,不爱说话。他右手仍然戴着那只银手镯,两支手托住下巴。我看着他的脸,真是惊人好看的一张脸。我的手有点出汗。

    哥哥在一旁说:“跟辛带下棋,真是受罪。”

    我看他一眼,他刚刚抬起眼,我们不说话。

    像他这样的男孩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偏偏找上了我们家里来。

    昨夜,我想起了昨夜,我们在车子里,我们吻过,拥抱。而今天,今天我们却对着下棋,不能置信。好像昨夜是昨夜,今日是今日,毫不相gān,这是人生。

    他连赢了三局。

    父亲在放弹词唱片。

    蒋月泉的杜十娘。很平淡的声音,一句句诉说着。

    “……杜十娘,恨满腔,可恨终身误托薄qíng郎,说郎君呀,我只恨当初无主见,原来你是假心肠一片待红妆,青楼女子遭欺rǔ,误她一片làng花人渺茫,悔煞李生薄qíng郎。”

    时光仿佛倒退了好几十年,我与他好像是在相亲。见了面,但不能说话。我喜欢家因为家是含蓄的,这是我回家的原因。什么大事小事,大家都心里明白,但是都不说出来,只是心里明白,有很多话是不能说的。

    我只希望我仍然年轻。那个时候,爱上了坚,他说十一点钟来,我就开始等,一直等,每隔十分钟到窗口外去看一看,这样子的等法,可笑。

    陆家明说:“你根本没有用心下棋。”

    我笑,“我是故意要让你赢,你看不出来?”

    他说;“你这种客气,我真吃不消。”

    我只好笑了。

    隔了一会儿,我问:“你为什么还没有结婚?”

    “结婚?”他呆一呆。“哦,没有对象。”

    “应该很容易,这么多的女孩子可供选择,而且每个人都有名气,都不平凡,香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捞女才女都多得热晕。”我说。

    “你是哪一种?”他笑问。取笑的成份很高。

    我诚实的说:“我qíng愿做捞女,而且做到底,把胸脯打得起码三八寸,头发染金色染红色,衬衫不扣钮子——这里的捞女不彻底。你别眷捞暧,不简单,是一门大学问。”

    “可以写论文?”

    “绝对可以。”我笑,“你写的是什么论文?说来听听。”

    “关于飞机。”

    “啊。”我说。

    “你的呢?”他问。

    “关于食物急冻问题。”我答。

    他点点头。

    哥哥走过来,“你们的棋子下成怎么了?”

    “还可以,”我说,“不劳费心。”

    他走开了。

    陆家明问;“你要出去?”

    “哪里?”我反问,“喝咖啡?看电影?吃饭?上山顶?上下左右,来来人去是那儿个地方,然后在外国,跑来跑去也就是这么几个名胜,这不过是世界,你要明白,没有什么稀奇的,我不想出去,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