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是个梦_作者:亦舒(63)

2017-03-15 亦舒


    如此清醒的妙龄少女实罕见。

    程真打一个呵欠,“我几时可以回大屋?”

    “你当是重阳节登高避难吧。”

    程真记得那人叫费长房,幼时在国文课本上读过,那时,每个节令有一课书,清明时节雨纷纷,每逢佳节倍恩亲,程真尽挂住课文长短,她至怕背书,记xing差,人又懒。

    没想到一下子就变为成年人。

    时间过得真快,jīng神恍惚的时候,程真发誓她才只得十七岁,彷徨地在前途迷津里暗无天日地转来转去。

    她长长叹口气。

    程功温和地说:“好好睡一觉。”

    “我不需要好睡,我明日无所事事。”

    “妈妈,好不容易赎了身,赚回逍遥,好好享受。”

    “是,我会习惯的。”

    “不再想回去?”

    “想,怎么不想,想至落泪,我想回家,我想归宿,我想爱qíng,会一直想下去,直到老死。”

    程功说:“牢骚来了。”

    她告辞。

    人客一走,程真立刻挂下了脸,无比寂寥,董昕最怕她这种表qíng,时常劝她:“莫斯科巷战与你无关,不必忧国忧民,还有,印度地震虽是悲剧,不必背上身。”

    听在程真耳中,都是讽刺语,感qíng日益冰冻。

    有些人没有表qíng时似在微笑,真幸运,熟睡与死亡时予人安祥感。

    程真做不到,可是在人前,她却尽量维持jīng神愉快。

    孙毓川不知她另一面。

    结了婚,结局都一样。

    程真可以想象他自办公室回来,喝问伴侣:“你还没打扮好?今天这个宴会有刘公与区公,可不能迟到”,或是“这件衣服好出场面?换过它,还有,戴那套红宝石”……

    是程真倔qiáng的xing格,控制了命运,她可以预言每段关系的结局。

    他们最终都会铁青着面孔问:“你到底要家庭还是要自由?”

    自由、自由、自由。

    已经走了这么远,不愿回头。

    她睡着了。

    明知是梦,也无比真切,她与孙毓川在美国加州结婚,亲友都笑语,加州法律,夫妻分手,财产对分。

    程真见到他的一对孩子,一口英语,神qíng踞傲,不近人qíng,不受笼络,而且,长得如袁小-一个印子印出来,从头到尾,不与继母招呼谈话。

    孙毓川英俊的面目渐渐模糊,时间被公事吞噬,程真独自守在一问大屋里,看着窗外,忽然觉得袁小-才是胜利者,因她终于脱离这个苦闷的生涯。

    程真吓得魂不附体,一身冷汗。

    第二天醒来,她努力写作,不出三个星期,就把小说完稿。

    她问程功:“可以搬回大屋没有?”

    女儿的答复:“你没发觉这间公寓风水有利写作?”

    这倒是真的,那就多住一会儿吧。

    小说稿厚厚一叠,程真亲自动手影印。

    程功说:“一位麦幼林先生找你。”

    “麦是美新社社长,”程真诧异,“咱们有过数面之缘,他gān吗找我?”

    “说是有事,可以把电话告诉他吗?”

    “当然可以。”

    下午就与麦君联络上了,约定一小时后到程真处面谈。

    程真奉以香茗,麦君年纪不大,辈分奇高,程真尊重前辈。

    他笑说:“原来你躲在这里。”

    程真微笑,等他开口。

    他指着程真放案头的小说,“中文稿真奇怪,你看,一只只格子里填满方块字。”

    “可不是,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