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了十多二十年的母亲坐在子盈面前微笑。
难怪屋子里有那么多笑声。
在阳光下,子盈发觉妈妈连耳朵都整过了,原来长垂的耳珠现在改短,像一只贝壳,又圆又贴。
她的鼻尖也修理过,比从前尖。
子盈发觉她已不认得母亲。
“舅舅今晚请吃饭,你一起来吧。”
她那样乐意投入新生活,更叫子盈吃惊。
她穿咖啡色山东丝外套,不用吸气,轻易扣上钮扣:“我到保管箱挑首饰。”王女士轻盈离去。
子盈走到娱乐室,看到小巧的象牙麻将牌,抬起,又扔下。
阿娥过来收拾。
子盈说:“你是一早知道的吧。”
“他俩读中学时就认识,后来郑家到台湾发展,才生疏了。”
郑树人当年心目中的王式笺,才是今日她的模样吧。
“妈妈变了。”
阿娥解答:“不过是外形而已,心里一般体恤我们下人,子盈你不必介怀。”
“一个母亲,好端端拉什么脸皮,子女又不会嫌她。”
阿娥笑:“子盈,她也是人,她也得为自己生活。”
原来,最自私的是女儿。
这时门铃一响,郭印南上来。
子盈大喝一声:“你也必定一早知道,为什么瞒住我?”
印南举起双臂,投了降才敢走近:“待郑先生亲自宣布,岂非更好。”
“郑树人的qíng人是高戈,”子盈顿足,“这是什么?jiāo换舞伴游戏?”
印南按住她:“这是以前的事了。”
“妈妈会吃亏。”
“那是她的意愿,你不要担心。”
“小时候她保护我,现在我大了,我保护她。”
“她很有智慧,并且,郑先生与她很相配。”
“配什么,这人连说英语都带福建口音,十足土产。”
“英语说得再好,不过当英语教师,或是到电视台报告新闻。今日,是生意人的世界。”
“士农工商,商人从前在华人社会中没有地位。”
“现在得调转来排,你看我家,四个教书先生挤一间小公寓内。”
子盈惆怅,母亲约会去了,母亲不需要她,一抬头,她的影子仿佛还在那里打麻将,正做清一色呢,一个端庄秀丽的中年太太,腰间有点臃肿……
谁知道她会有勇气去医生处把十磅八磅脂肪通通抽掉。
“这也好,我可以放心走。”子盈喃喃说。
“走往何处?”印南大奇。
“我应征一份工作,已经录取。”
“我从未听你说起。”
“美加州环球片场的地产部聘人,最新计划打算在日本办娱乐场所。”
印南看着她:“这一去是多久?”
“一年或两年不定,待遇极好,我打算找老师学习日语会话。”
“他们为什么会聘用你?”印南大奇。
子盈忽然赌气:“因为我舅舅叫王xing尧。”
晚上,她还是应邀到舅舅家去吃饭。
半山的洋房外名贵房车齐集,停都没处停,司机只好暂时让车驶走,在附近兜圈子。
女士们争艳斗丽,每人戴几百克拉宝石,坠得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不管有无身段,都穿着西方名师订做的礼服。
子盈到了现场,才知道是宴请一个国际文学奖得主。
子盈静静坐到一边。
舅舅站在那里招呼客人。依子盈看来,他仍然是从前那个老好人,一个关心小辈尽心工作的好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