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女朋女?」刘荃并不是存心欺骗她,但是他实在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huáng绢的名字,尤其是在这样的qíng形下。
但是后来戈珊说:「告诉你,我早已充分掌握了材料,不过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刘荃笑了起来。「你这一套bī供的手段我也会。」
「真是不识好歹,」戈珊在他额角上重重戳了一下。「──不要你了!给你头上贴一张邮票寄到济南去。」
刘荃震了一震,笑着说:「济南?」
她向他笑。「寄给济南团支部huáng绢同志。」
「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哼,告诉你:我的qíng报网比你深入,而且我的qíng报是绝对正确的,不像你,听了点没根据的话就来跟我乱发脾气!」
那天他离开她那里的时候,一直在那里猜测着她是从那里打听到的。他觉得实在有点奇怪,因为huáng绢和他的事根本可以说没有一个人知道。然后他乘电车回去,在电车上掏钱买票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把他装零碎钞票的那只旧信封拿出来看了看。huáng绢寄给他的信很多,他一向总是利用那信封装钱,可以随身带来带去,仿佛也是一种安慰。已经成了习惯。那信封上的邮戳虽然可看出是济南寄出的,寄信人的名字却只有「huáng缄」两个字。但是在这励行节约的时候,大家写信都是把旧信封翻过来再用一遍,所以她这封信也就是他寄给他的,里面赫然写着她的姓名住址。戈珊当然有很多的机会翻他的口袋。信封破了就再换一只,她可以看出他们是经常通信的。一定就是根据这一点线索。不过他知道,下次他问她,她一定仍旧故作神秘,不肯说实话的。
他把那破旧的信封又揣到口袋里去。近来越来越怕写信了,也怕接到她的信。虽然大家说来说去只是几句冠冕堂皇互相鼓励的话。
他觉得他应当把实话告诉huáng绢,叫她不要等他了,他不值得她爱。会有比他好的人去爱她的。至于他,让他去吧,他已经习惯于黑暗。少女是光,妇人是温暖。眼前他所要求的只是一点温暖。他对于戈珊没有存着什么幻想,但是他觉得她也很可怜。她是和他一样被欺诓的,在学生时代就跟着共产党走,现在她什么都完了,她不但有病,心理上的病态也很严重,所以她把男女关系看得那样随便。他觉得她需要一个人去爱她。她或者会好起来。
有时侯他这样想。有时候他又怀疑他只是贪恋着那迷人的ròu体,而又不能正视这单纯的事实,所以要加上这么许多解释。
在一个酷热的下午,他到她那里去,突然天色yīn黑,下起雨来了,而且下得很大。刘荃扶着阑gān,沿着那露天的小楼梯走上去,cháo湿的水泥梯级已经成了暗huáng色,上面粘着一两片洋梧桐娇huáng的落叶。他揿了半天铃没有人开门,她一定是出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笔来,又找出一张纸条子,抵在那绿漆小门上匆匆写了两行字,「来访不遇。明天下午或者能来。」下面没有署名。她会知道是他。他把那张纸双折了一下,弯下腰来从门fèng里塞了进去。
一阵狂风chuī过来,她那紫红布窗帘突然鼓dàng着,从窗户里飞了出来,飘在半空中,像是向他挥手。跟着就又往里面一吸,吸了进去。密密的雨点也跟着往里扫she,可以听见她沙沙地打在桌上,像撒豆子似的。刘荃不禁有些担忧,想起他们编的那小册子的校样,前两天看见她从报馆里带回来搁在那张桌子,不知道还在那里不在,恐怕全打湿了。那窗户离那楼梯有好几尺远,也没法替她关窗。
他转过身走下楼梯,快到人行道上了,忽然隐隐地听见一声「砰!」回过头来一看,那玻璃窗已经关上了。成片的雨水在那玻璃上流着,那紫红色的窗帘静静地被关闭在玻璃里面。
刘荃站在那里,茫然地向上面望着。然后他很快地走了,心里充满了愤怒。
她那里向来除了她自己,什么人都没有。听她说有时候叫白俄房东的女佣替她打扫打扫房间,但是如果是那女佣,外面揿铃揿得这样啊,也绝对没有不开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