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了,自嘲地,又带着轻微的怅惘。
「阁──阁──阁──阁──」拭雨的摆针不停地扫过来,扫过去,但是似乎永远擦不gān玻璃上纵横的泪痕。如果有人在流泪,那是死去多年的一个男孩子。
到了陈毅的住宅里,崔平坐在会客室里等着,一直等到下午一两点钟才见到了陈毅。但是陈对他很亲热,还留他吃饭。
他吃到了燕云楼的烤鸭子。他从陈公馆出来,坐到汽车上,摸了摸脸颊非常粗糙,想起早上没剃胡子,就吩咐司机弯到发馆去,从容地剃头修面,然后再回到增产节约委员会来。
「刚才有一位周玉宝同志来过,」办公处的勤务向他报告:「说有要紧的事见崔同志。等了半天了。刚走。」
原来事qíng已经发动了,实在神速。
那天晚上他回去,赖秀英一看见他就抢着告诉他赵楚被捕的消息,又告诉他周玉宝出去讨救兵去了。崔平也不愿意和她多说,只推身体疲倦,昨天开了一夜的会,没有睡觉,今天要早早地睡了。正要解衣上chuáng,周玉宝却仓皇地冲了进来,嚷着「崔同志回来了!我都急死了!找你不到!」
崔平颓然坐在chuáng沿上,把一只手掌按在眼睛上,疲乏地徐徐横抹过去。「怎么回事?」他问:「我也刚听见说。」
他一向不大喜欢周玉宝。也许因为她太逞能。也许因为她女xing的气息很qiáng,一个男人如果不爱她就会对她有轻微的反感。不管他是为什么缘故不喜欢她,反正她对他永远含着敌意,那也是事实。但是今天她一看见他,就像见了亲人一样,立刻两泪jiāo流,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你别着急,急也没用,」赖秀英在旁边说:「明天让崔平去想法子打听打听。他昨天晚上开会,一宿没睡,现在可得让他休息休息了──」
「别着急,别着急,」崔平也安慰着她:「向来是只要有人检举,不管有没有证据,先抓起来当老虎打,不然就是不民主,怕减低群众检举的积极xing。你不知道么,这是三反的一个原则。」
玉宝呜咽半晌,终于说了一声:「临走什么也没说,就叫我赶紧找你想办法。」
崔平听见这话,就像心上扎了一针,不由得脸色动了一动。他低下头去,疲乏地把一只手按在额前,在两只眼睛上横抹过去。「来的是哪一方面的人?」他问。
「是公安局的人,配合了解放军。」
「现在押在什么地方知道不知道?」
「我在外头跑了一天了,也没打听出来。」
崔平倒有点担忧起来。「你去找过些什么人?」
「人民监察委员会的曾同志,不是你们在延安的时候就认识的,还有公安部的老费,也是熟人。」
崔平急起来。「我劝你还是少东跑西跑,」他皱着眉说:「这时候人家各有各的心事,而且这样随便请托是违犯纪律的,反而对他有妨碍。」
玉宝一听这话,不禁心头火起,心里想他自己不热心帮忙,倒又不许找别人帮忙。她冷笑了一声,说:「对!是你说的,人家各有各的心事,也不见得肯帮忙。所以赵楚这人就是傻──为起朋友来,真连老婆孩子连自己xing命都肯扔了,我替他想想真不值!」
崔平依旧皱着眉说:「这不是发牢骚的时候,你还是冷静一点,自己站稳立场,一切静等政府处置。政府是最英明的,决不会冤枉处罚一个人。相信政府就是相信自己。」
玉宝听他这口吻越来越不对了,她疑心他一定是已经听到一些风声,知道赵楚的罪名非常严重,怪不得他这样冷淡,极力避着嫌疑,躲得远远的。「崔同志,」她突然颤声说:「要是连你都……连你都不管他的事了,那还有什么指望?」她嚎啕大哭起来:「我也不要活着了,gān脆把两个孩子摔死了,我一头碰死给你看!」
「这是什么话?」崔平不耐烦地站起身来。
「讹上人了!」赖秀英说:「得了得了,崔平昨天开了一夜的会没睡觉,今天忙到这时候才回来,还不让他休息休息,你这会儿马上bī死他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