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了戈珊,告诉她刘荃被捕的消息。戈珊也愕然,随即站起来戴手套,围上围巾。「我也就要回去了,一块儿走吧,」她说。
huáng绢也明白她的意思,是因为在报馆里不便说话。两人一同走了出来,这时候是在夜间十点多钟,但是现在上海没有什么夜市。尤其是在这中区,都是些商店与营业的大厦,一到了晚上,完全一片死寂。若gān年来这些房屋都是些钩心斗角的商战的堡垒,然而也只限于日间,夜里是毫无人烟,成为一座废弃的古城。在那淡淡的月光里,只看见那些高楼上一只只黑dòngdòng的窗户;回教堂风味的白粉雕空门楼下,一重重的铁栅栏封闭着里面广大的黑暗。
她们沿着旧南京路走着,寒风凛洌,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在电线杆的黑影里发现一个女人,穿著件绒线衫,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孩站在那里。现在这些秘密营业的jì女大都带着个孩子作为烟幕。
「要是跟赵楚的事有关,这事qíng就麻烦了,」戈珊低声说。
「不过刘荃决不会贪污的,」huáng绢焦急地说:「我可以替他担保,他的事我全知道,他什么话都对我说的。」
戈珊听了这话特别刺耳,就像是在她面前炫示他们的亲密。「哦,他的事你全知道,」戈珊想。「我们的事你就不知道!」她一时气愤,差一点要立刻替他揭穿那秘密,叫这女人且慢得意。但是再一想,这样做似乎迹近无聊。结果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只冷冷地说了声:「现在这时候,谁还能替谁担保,自己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问题。」
huáng绢听她这口吻仿佛是拒绝帮忙的意思,刚才看她很热心的样子,怎么忽然变了态度,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话,把人家得罪了。「我不知道,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处去打听。」她说到这里,嗓子已经硬了起来,别过头去擦眼泪。「无论如何要请戈同志给想想办法。」
戈珊半晌没作声。然后她说:「要不然,你试试看,去找申凯夫。他虽然是搞文化宣传的,跟政保处的关系很深。」
「不知道见得着他见不着。」
「要不,我先打个电话去试试,给你约一个时候。」
「那真是……费心了,」huáng绢十分感激地说:「你跟他熟不熟?」
「也谈不上熟,认是认识的。」huáng绢踌躇了一下,自己觉得是得寸进尺,但是终于鼓起了勇气说:「要是你能够陪我去一趟,那更好了。」
「我才犯不着呢,」戈珊心里想。「刘荃是你的私有财产,我凭什么要去钻头觅fèng救他?将来让他知道我跟huáng绢这样双双地『联袂』四出求救,倒让他笑话,想着我就这样痴心!」她嘴里只说:「我想你还是一个人去的好。我们报社的社长给撤职查办了,这两天我们这些同事们大家都得谨慎着点,那儿也不便去。」
她掏出一本记事簿来撕下一页,在路灯下写出申凯夫办公处的地址,jiāo给huáng绢。huáng绢再三向她道谢,想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但是她正忙着把记事簿归还原处,自来水笔也仍旧cha到口袋上,就根本没理会人家伸出来的那只手。而且随即大声唤着「三轮车!三轮车!」马路对面有一辆三轮车,被她喊了过来,她跳上车去,略向huáng绢点了点头,就这样走了。
huáng绢虽然觉得她这人有点奇怪,一方面很肯热心帮忙,却又是这样冷淡得近于憎恶的神气。但是她积有一年多的工作经验,也曾经接触到许多老gān部,一切都见怪不怪了。在北京流行着这样的话:「五个老gān部,倒有两个是疯子,两个是肺病患者。」她想到这里,如果不是现在心qíng这样沉重,几乎要微笑。
戈珊很费了点事,和申凯夫通了个电话,居然替huáng绢约了个时间去见他。她觉得她已经仁至义尽了。再要为刘荃的事cao心,她也未免太傻了。
但是有一天她见到一个公安局的朋友,又忍不住向他打听刘荃的事,据这人说:大概不碍事。有人检举刘荃是赵楚的心腹,有两件贪污的事都是由他经手的。不过检举人对于赵楚的罪状根本也不清楚,指控刘荃与他合作,也提不出具体的证据。不过因为涉及赵楚,上头余怒未息,所以郑重其事地抓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