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歌_作者:张爱玲(34)

2017-02-27 张爱玲


    月香一把揪住阿招,劈放脑打下去。孩子哭嚎起来?/p>

    昂昧耍好了,金根嫂!”顾冈走上来想拉开她们。“小孩不懂事,你怎么能跟她认真”好了好了,算了!”

    她完全不睬他。也甚至于他的gān涉反而使她多打了两下。她终于住了手,又坐下来继续补衣服。阿招站在庭院中心呜呜哭着。

    鞍驯亲硬敛!”月香厉声喊着。

    顾冈回到他的座位上去。太阳不久就下去了,他回到他自己房里去,把椅子带了进去。月香正眼也没有看他一眼。

    那天晚上,那孩子一直怯怯的非常安静。她睡熟了以后,月香坐在旁边做针线,心里也觉得有些懊悔。

    她突然对金根说,“等过年的时候,我们也卖点ròu,给阿招做点什么吃的。”

    她原来还有钱剩下来,金根想。她并没有全部借给她母亲。他不应当这样想——他觉得这是可鄙的,就像他在那里鬼鬼崇崇侦察她的行动。但是他不由得不这样想着。

    她说了这话,又懊悔起来,转过身来察看那熟睡的孩子的脸。“要是给她听见了又不得了,到时候没ròu吃,要闹死了!”她惭愧地吃吃笑着。但是隔了一会,她又沉思着说,“其实只要一点猪油。买点猪油来做米粉团子……豆沙馅。小孩子都爱吃甜的。”

第九章

    妇联会又要开会了。月香照例到隔壁去叫金根嫂一同去。

    八到溪边洗衣服去了,”谭大娘说。

    月香走开了,谭大娘就嘟囔着说,“要去不会自己去,还非得拉得别人一块儿去。别人又不是坐在家里没事gān。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一天到晚忙着开会去,家里这些事谁做?一会来叫,一会来叫,一会儿来叫,叫魂似的。你又不是妇会主任,要你这样巴结,到处去拉人。倒真是夫妻两个一条心。算你当上了劳模了——”她掉转话锋,说到金根身上,声音越来越高。“人家捧你两句,就发了昏。也不想想,你收的那九担粮食都到哪去了?到哪儿去了,我问你——还不是跟我们一样饿肚子!”

    昂昧撕昧耍不要说了,”谭老大轻声说。

    鞍Γ年轻人傻呵!”谭大娘叹着气说。她坐在那里绩麻。“受不了人家两句好话,就恨不得为人家扒心扒肝,命都不要了,我老太婆活得比你们长,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我见过的事qíng就多了。一会儿这个来了,一会儿那个来了,兵来过了又是土匪都厉害。地下埋着四两小米,他都有本事知道!嗳,不要想瞒得过他们!”

    班擞矗老天爷,这都是说的什么话呀?”谭老大高声叫了起来。“今天发了疯了!”

    谭大娘索xing大喊起来,“老头子你不用害怕!我不会累你的,你放心!让他们去报告去!去立功去!随他再巴结些,还不跟我们一样饿肚子!”

    谭老大知道她那脾气是越扶越醉,拦不住她,也就由她去了。他知道顾冈同志今天不在家,又到镇上去买他的私房糕饼去了——这现在已经不是秘密——金根也出去了,到山上打柴去了。他们看见金根出去,但是他回来恰巧没被他们看见。他一直在自己屋里。月香也回来了,因为她忘了叮嘱金根一声,要留补不要让孩子溜到顾同志屋里去。她一走进院子,就听见谭大娘在那里大嚷大叫,一时也听不出她是和老头子吵架还是在骂媳妇。她回到自己屋里,看到金根站在门口,姿热很奇异,笨拙地垂着两臂,像一个长得太高的半大孩子。

    她把冰略略向隔壁侧了一侧。“在那儿跟谁吵架?”

    他望着她,仿佛听不懂她的话。

    然后她也就听清楚了谭大娘在叫喊着些什么。金根的脸色是凄厉的。她很快地从他脸上望到别处去。她恨那老妇人这样残酷地揭他的痛疮,使他心里这样难受。

    按竽铮你别这么嚷嚷好不好?”她隔着墙喊着。“我们听见不要紧,万一让别人听见了去报告,回头你还怪我们,还当是我们gān的事,这冤枉跳到huáng河里也洗不清!”

    澳惚鹉帽ǜ胬聪呕N遥”谭大娘叫喊着。“我才不怕呢?我老年人风中烛,瓦上霜,我还想活一百岁么?倒是你们呵,年轻轻轻的不要黑良心!黑良心害人,往后也没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