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歌_作者:张爱玲(35)

2017-02-27 张爱玲


    昂昧撕昧耍少说一句吧!”谭老大拼命拦着。

    拔拊滴薰事钊思液诹夹模”月香叫喊着。“一个做长辈的也不像个长辈!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谭大娘闹起来。“你敢骂我?我是你骂得的?你发了疯?你是吃饭还是吃屎的?”

    暗昧说昧耍算了!”金根对他老婆说。

    八览咸婆!”月香嚷着。“你怎么不死呵,死老太婆!”

    澳忝钦庑┡人!”金根憎厌地说。

    澳闳ケǜ嫒!有本事叫我媳妇去告我去!到妇会去告我去!去呀!去呀!”

    澳愕故怯型昝煌?有完没完?”谭老大咬了牙齿说,跟着就听见一阵扭打的声音,和拳头哒啪哒捶在棉衣上的声音。

    昂茫你打,你打!”谭大娘放声大哭起来。“我这么大年纪了,孙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打我呀?你打死我吧!我也不要活着了,我还有脸活下去呀?”

    许多东西豁啷啷跌到地下去,大约是因为桌腿被碰着。谭大娘遍地打滚,号啕大哭。

    澳闳ト叭叭!”金根对月香说。

    拔沂遣蝗!”

    最后金根只好一个人去了。“好了好了,你老人家,”他把老头子拉开了。“这么大年纪了,这些年的夫妻了——看人家笑。”

    谭大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坐在地下呜呜哭着。许多散乱的头发,又白又醒像猫须一样,披在她面颊上。

    谭老大用尽了力气,气喘吁吁的,揪住了金根半天说不出话来,但是老不敢撒手。他嗫嚅着解释老婆子今天忽然发了疯,其实完全与月香无关。金根不愿意看他那绝望的乞怜的脸色。他用劲摆脱了他,回到自己家里来。房间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月香去开会去了。

    自然这一天起,谭大娘和月香两人见了面总不招呼。

第十章

    这两天顾冈天天到村公所去帮着写chūn联。这都是预备在新年里卖给农民的,挨家分派,家境好些的,派一副七字的,十分穷苦的,派一副五字的,因为价格高下一向是以字数多寡为标准的。最普通的字句是“毛主席万岁,共产党千秋。”虽然对仗也很工整,一个个黑润光圆的字写在红纸上或是珊瑚笺上,也仍旧非常悦目,但是和从前的“聚福栖鸾地,堆金积玉门”之类比较起来,总仿佛两样些。

    金花回娘家来那天,是一个yīn暗的降雪天。她来的时候,顾冈还没有出去,所以大家只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着。等顾冈一走,她就诉起苦来。她说她婆婆因为看在她新来的份上,待她比较客气些,妯娌们都熬不得她,联起档来说她的坏话。她们说她又懒又馋,说她丈夫宁可自己挨饿,省下东西来给她吃。她婆婆听了非常生气,骂儿子没出息。金花说这都是没有的事。大家都挨饿是真的。

    月香这次从上海回来,带了一条毛巾,一块肥皂送给她,又引起许多闲话。自从那时候起,婆媳几个就常常露出口气来,要她回娘家来借钱。这次她婆婆正式对她开了口,叫她回来借钱。不然他们过不了年。

    班妊秸媸恰-”月香说,“我早知道乡下苦到这样,我再也不会买那些东西来带给你,反而害你为难。”

    金花继续叙述她的苦痛,用一种单调的声音,脸上也没有表qíng,眼睛望着地下,两只手抄在棉袄下面。房间里非常冷,常常有很长久的静默,他们都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喷吐出白烟来。

    澳闳套诺惆桑妹妹!”月香安慰他说。“在人家家里,自然要委屈一点,不像在自己家里的时候。”

    金花听见这话,倒反而一阵心酸,低下头来掀衣襟,揩擦着眼睛。擦了又擦,那眼泪好像流不完似的。

    懊妹媚悴灰哭,”月香说。“你总算运气好的,只要妹夫对你好,将来总有熬出头的日子。眼前虽然苦一点,也不是你一家,家家都是这样。要说我们家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别人不知道,妹妹你是知道的——”她开始途述自己家里的苦况。

    金根一句话也没说。他也知道月香剩下来的那点积蓄,是决舍不得拿出来的。但是他想起小时候和他妹妹在一起的qíng形,不由得心里难过。小时候他什么都给她,就连捉到一只好蟋蟀也要给她。到了清明节的时候,城里的人下乡来上坟,他总是忙忙碌碌的村前赶到村后,躲在树木后守候着,等他们向旁观者分散米粉团子。他收集的团子比谁都多,足够他们兄妹俩吃的。夏天他在田里捉蚂蚱,用一根糙拴上一长串,拿回家去叫他母亲整串的放在油里煎出来,煎得焦huáng的,又香又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