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这方法真好。我从没有想到,可是听了实在感到好。
记者倘使老夫妇只养几个男孩子不是太寂寞了么?苏青这当然也要看qíng况来决定。
同居问题
苏青:还有,夫妻有同居的义务一条,我认为不妨自由些,想起这样长时期的同居生活,实在也是很可怕的。或同居或不同居,一方感到需要时只可向对方提出要求,倒不必因法律规定是义务而要求qiáng制执行也。像外国人般分chuáng分寝室还比较好一些。但最好还是像朋友一样,大家往返,不致于每个人在婚便没有一刻的私生活可过。我说女人再嫁比初嫁难,就是因为一回想到从前住在笼里的生活也就有些怕起来了。再有社会的舆论不要对男女问题太感兴趣,夫妻是否日日同居或夜夜同chuáng尽可由他们自己去决定,分居并不碍着众人什么事,同居亦不见得肯分惠什么给众人也。
记者:男女结了婚的人省,还是未结婚的省呢?张爱玲从前英文有句话说"Twocanliveascheaplyasone"从前是结婚比较省钱,现在似乎qíng形两样了。独身的人生活简单,大家都这样想,所以不留人吃饭也没人见怪,结了婚的人,就有许多不能够避免的应酬。
谁是标准丈夫
记者:依照女人的见解,标准丈夫的条件怎样?苏青第一,本xing忠厚,第二,学识财产不在女的之下,能高一等更好。第三,体格qiáng壮,有男xing的气魄,面目不要可憎,也不要像小旦。第四,有生活qíng趣,不要言语无味。第五,年龄应比女方大五岁至十岁。
张爱玲:常常听见人家说要嫁怎样的一个人,可是后来嫁到的,从来没有一个是像她的理想,或是与理想相近的。看她们有些也很满意似的。所以我决定不要有许多理论。像苏青提出的条件,当然全是在qíng理之中,任何女人都听得进去的。不过我一直想着,男子的年龄应当大十岁或是十岁以上,我总觉得女人应当天真一点,身人应当有经验一点。记者今天真是"畅聆高论"了,这次对谈就到这里结束吧,真是谢谢你们两位!写什么
有个朋友问我:"无产阶级的故事你会写么?"我想了一想,说:"不会。要么只有阿妈她们的事,我稍微知道一点。"后来从别处打听到,原来阿妈不能算无产阶级。幸而我并没有改变作风的计划,否则要大为失望了。
文人讨论今后的写作路径,在我看来是不能想象的自由——仿佛有充分的选择的余地似的。当然,文苑是广大的,游客买了票进去,在九曲桥上拍了照,再一窝蜂去参观动物园,说走就走,的确可羡慕。但是我认为文人该是园里的一棵树,天生在那里的,根深蒂固,越往上长,眼界越宽,看得更远,要往别处发展,也未尝不可以,风chuī了种子,播送到远方,另生出一棵树,可是那到底是很艰难的事。
初学写文章,我自以为历史小说也会写,普洛文学,新感觉派,以至于较通俗的"家庭伦理",社会武侠,言qíng艳qíng,海阔天空,要怎样就怎样。越到后来越觉得拘束。譬如说现在我得到了两篇小说的材料,不但有了故事与人物的轮廓,连对白都齐备,可是背景在内地,所以我暂时不能写。到那里去一趟也没有用,那样的匆匆一瞥等于新闻记者的访问。最初印象也许是最qiáng烈的一种。可是,外国人观光燕子窝,印象纵然深,我们也不能从这角度去描写燕子窝顾客的心理吧?
走马看花固然无用,即使去住两三个月,放眼搜集地方色彩,也无用,因为生活空气的浸润感染,往往是在有意无意中的,不能先有个存心。文人只须老老实实生活着,然后,如果他是个文人,他自然会把他想到的一切写出来。他写所能够写的,无所谓应当。
为什么常常要感到改变写作方向的需要呢?因为作者的手法常犯雷同的毛病,因此嫌重复。以不同的手法处理同样的题材既然办不到,只能以同样的手法适用于不同的题材上——然而这在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因为经验上不可避免的限制。有几个人能够像高尔基像石挥那样到处流làng,哪一行都混过?其实这一切的顾虑都是多余的吧?只要题材不太专门xing,像恋爱结婚,生老病死,这一类颇为普遍的现象,都可以从无数各各不同的观点来写,一辈子也写不完。如果有一天说这样的题材已经没的可写了,那想必是作者本人没的可写了。即使找到了崭新的题材,照样的也能够写出滥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