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双抬起头来,她直视着卢友文,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在我没有弄这架钢琴来之前,你也没有写出什么字来!”
卢友文瞪视着小双,他呼吸急促,眼睛发红,压低了声音,他用沙嗄的、威胁的、令人心寒的声音,冷冷的说:
“你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我根本写不出东西,是不是?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心里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
小双的眼睛发直,眼光定定的看着钢琴盖子,她的声音平静而深邃,像来自一个遥远的深谷:
“我尊敬你,我崇拜你,我热爱你,我信任你,所以我才嫁给了你!我知道你有梦想、有雄心、有大志,可是,梦想和雄心都既不能吃,也不能用。为了解决生活,我才教钢琴……”“你的眼光怎么那么狭窄?”卢友文打断了她。“你只担心今日的柴米油盐,你难道看不见未来的光明远景?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你不要用要求一个平凡人的目标来要求我!”“我尽量去看那光明远景,”小双幽幽的说:“我只担心,在那远景未来临之前,我们都已经饿死了。”
“小双,”卢友文咬牙切齿:“没料到你是如此现实,如此狭小,如此没深度,如此虚荣的女孩子!”
小双抬眼瞅着他。“你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是,你一样要像一个平凡人一样的吃喝,食衣住行,没有一件你逃得掉!即使我们两个都变成了神仙,能够不食人间烟火,可是……可是……”她垂下头,半晌没说话,然后,有两滴泪珠,悄然的滴碎在钢琴上面,她轻轻的自语:“我们那没出世的孩子,是不是也能不吃不喝呢?”
我愕然的瞪着小双,这才发现,她穿了件宽宽松松的衣服,腹部微微隆起,原来她快做妈妈了!我再注视卢友文,显然,小双这几句话打动了他,他的面色变了。好半天,他站在那儿不说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脸色变化莫定。然后,他走近小双,伸手轻轻的抚摩着她的头发,接着,他就猝然的用双手把小双的头紧紧的抱在怀里,他激动的说:
“我不好,我不好,小双,我对不起你,我让你跟着我吃苦!我自私,我狭窄,我罪该万死!”
“不,不,不!”小双立刻喊着,愧悔万端的环抱住卢友文的脸,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一迭连声的喊:“是我不好,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拖累了你!”
卢友文推开小双,他凝视着她,面色发红,眼光激动。
“你没有什么不好,是我不好!”他嚷着。“自从你嫁给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不能再固执了,我要去找工作,你的话是对的,即使将来有光明的远景,现在也要生活呀!我不能让你为我挨饿,为我受苦!何况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我卢友文如果养不活妻儿,我还是个男子汉吗?小双,你别伤心,我并不是一个只会说大话不会做事的人,我跟你发誓,我要从头gān起!”说完,他取出笔来,拖过chuáng上那本杂志,他在上面飞快的写下了几行字,指着那字迹对小双说:
“诗卉在这儿,诗卉作证,这儿就是我的誓言!现在,我出去了!”他掉头就往外走。
小双跳了起来,追着喊:
“友文!友文!你到那里去?”“去拜访我大学里的教授,找工作去!”他头也不回的走了。这儿,小双面颊上泪痕未gān,眼睛里泪光犹存,可是,嘴角已带着个可怜兮兮的微笑,她对我苦涩的摇摇头:
“诗卉,你难得来,就让你看到这么丑陋的一幕。”
我用双手抱住了她,笑嘻嘻的说:
“是很动人的一幕,世界上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别伤心了,人家还写了誓言给你呢,小母亲!”
小双的脸红了,我问:
“这样的消息,也不回家去通知一声啊?什么时候要生产?”“早呢!大概是明年二月底。”
“奶奶要大忙特忙了。”我笑着说,一眼看到那本杂志上的“誓言”,我拿起来,卢友文的字迹洒脱飘逸,在那上面行云流水般的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