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和我过去的灵魂告别了,我把它丢在后面,像一个空壳似的。生命是一连串的死亡与复活,卢友文,我们一齐死去再复生吧!”
我反覆读着这几句话,禁不住深深叹息了:
“小双,”我感慨的说:“如果卢友文不能成为一个大作家,也就实在没天理了!你瞧,他随便写的几句话,就这么发人深省,而且,文字又用得那么好。”“是的,文字好,句子好。只是,他写给我几百次了,他已经记得滚瓜烂熟,每当他觉得应该找工作的时候,他就写这段话给我。这是——”她顿了顿,坦白的说:“这是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那本书的末卷序中的句子,他只是把‘克利斯朵夫’几个字改成‘卢友文’而已。”
我呆呆的看着她,愣住了。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小双的语气既酸楚,又无奈。而且,她似乎隐藏了很多很多要说的话,她似乎挣扎在一种看不见的忧愁中。我注视着她,她微笑着,忽然间,我觉得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不实际的,不真实的。尤其,小双那个微笑!第十四章
从小双家里回去,我没有对全家任何一个人提起,有关他们夫妻吵架的事。我只告诉妈妈和奶奶,小双怀孕了。果然,这消息引起了奶奶极大的欣喜和兴趣,她嚷着说:
“瞧,她和诗晴诗卉比起来,年龄最小,但是,她第一个结婚,第一个当妈妈,这下好了,真该‘拿被儿’‘拿枕儿’‘拿小鞋儿’‘拿小帽儿’,都要准备起来了。小双那孩子,自己才多大一点儿,怎么当妈妈呢!还是我来包办吧!”
“奶奶,”我警告的说:“你在小双和卢友文的面前,可别提‘拿被儿’三个字。”“怎么?”奶奶不解的问:“原来这三个字不好哇?那么,他们自己怎么可以提呢?我看,他们每次提起来,都挺乐的嘛!”我无法和奶奶扯不清的谈这中间的微妙,只能加重语气的说一句:“我说别提,您就别提吧!”
奶奶也是个急脾气,第二晚,她就去看了小双。回到家里来,她一进门就气呼呼的嚷:
“把我气死了!真把我气死了!”“怎么了?”妈妈问。“小双那孩子挺懂礼貌的,怎么会给你气受呢?”“不是小双呀!”奶奶叫着:“我告诉你吧!我一进门,你猜那孩子在gān什么?正爬在地上擦地板呢!额上的汗珠子比地板上的水还多,就这样一滴滴的往下落。我抓着她,告诉她这样可不行,有了喜的人怎能做这种重活儿,她只是对我笑,说运动运动身子也好哇!我说,这种‘运动’,你就jiāo给卢友文去运动吧!她说,男子汉怎能做女人的事,给他听到了要生气的呢……”站在一边的诗尧,忍无可忍的cha了一句:
“奶奶,你们谈话的时候,卢友文在什么地方?”
“他不在家呢!小双说,他出去找工作了。她说得才多呢!她说卢友文够委屈了哇,娶了她才要找工作,不然,就可以专心在家写东西了呀!反正,友文是这样好,友文是那样好的说了一堆。正说着说着,忽然大门被敲得砰砰乱响,就杀进来一个大胖女人……”奶奶手舞足蹈的指着我:“平常你们说我胖,那女人足足有我两个粗呢!”
“那胖女人来gān嘛?”我听呆了。
“那胖女人像个大坦克车似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拉着个呆头呆脑的胖女娃呢!那女人一进门就骂,骂的可是上海话哇,我一句也听不懂,搞了半天,那女人只是‘死您、死您’的,后来,我总算听明白了一段,她说:我可是缴了学费让孩子学琴的,你不教也罢了,怎么骂我们孩子是笨蛋哇!现在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了,你给赔来吧!小双呆呆的站在那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就别提有多可怜了。人家骂了二十分钟,她也没还二句嘴儿。最后,她才走上前去,给人家左鞠躬右道歉的说:张太太,这事都怪我不好,你们家莉莉没错儿,昨晚上我家先生脾气不好,与莉莉没关系,琴声吵了他写文章,他就说了几句重话儿……小双的话没说完,那胖女人就哇啦哇啦又叫了一大串,说什么,你们高贵,是文学家,是音乐家,就别收学生哇!收了学生,就得教呀!给了你们钱,是让你们来欺侮咱们家孩子的嘛!小双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儿说:张太太,您就包涵包涵点吧!我学费退还给您。说着,就翻箱倒柜的找出三百块钱来给她,那胖女人一把夺过钱去,说:不行哇!你退一个月的钱怎么行?你要把三个月的都退出来!小双可怜兮兮的说:可是我教了她三个月呀!那胖女人说:三个月!她一支曲子都没学会,你教的是那一门琴呀?何况你伤了孩子的自尊,影响她的什么……什么……心理……心理健康哇!我要到派出所去告你呢……”奶奶这儿还没说完,诗尧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