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_作者:三毛(15)

2017-02-20 三毛


    为着来来回回的在沙漠中提水,那日累得不堪,在婚礼之前,竟然倒在席子上睡着了。

    接近huáng昏的时候,荷西敲门敲得好似打鼓一样,我惊跳起来去开门,头上还都是发卷。

    没有想到荷西手中捧着一个大纸盒,看见他那焕发又深qíng的眼睛,我就开始猜,猜盒子里有什么东西藏着,一面猜一面就上去抢,叫喊着:“是不是鲜花?”

    这句话显然刺伤了荷西,也使体贴的他因而自责,是一件明明办不到的东西——在沙漠里,而我竟然那么俗气的盼望着在婚礼上手中可以有一把花。

    打开盒子来一看的时候,我的尖叫又尖叫,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喜悦了荷西的心。

    是一副完整的骆驼头骨,说多吓人有多吓人,可是真心诚意的爱上了它,并不是做假去取悦那个新郎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份礼物。荷西说,在沙漠里都快走死、烤死了,才得来这副完全的,我放下头骨,将手放在他肩上,给了他轻轻一吻。那一霎间,我们没有想到一切的缺乏,我们只想到再过一小时,就要成为结发夫妻,那种幸福的心qíng,使得两个人同时眼眶发热。

    荷西在婚后的第六年离开了这个世界,走得突然,我们来不及告别。这样也好,因为我们永远不告别。

    这副头骨,就是死也不给人的,就请它陪着我,在奔向彼岸的时候,一同去赴一个久等了的约会吧。

第一个奴隶

    读者一定会感到奇怪,照片中明明是一个双面鼓,怎么把它混错了,写成了一个人呢。

    鼓的由来是这样的:

    有一回先生和我以及另外几个朋友,开了车远离沙漠的小城——阿雍,跑到两三百里外的荒野里去露营。沙漠的风景并不单调,一样有高山、沙丘、绿洲、深谷。

    在这些景色里,唯一相同的东西就是成千上兆的沙子。

    我们每回出游,必然在行李中放些吃不死人的普通药品和面粉、白糖这些东西。这并不为了自己,而是事先为了途中可能经过的沙漠居民而备的——因为他们需要。

    就在我们扎营起火的那个huáng昏,一个撒哈拉威人不知由哪里冒出来的,站在火光的圈圈之外凝视着我们。与我们同去的西班牙女友很没见识,荒野里看到阿拉伯人就尖叫起来了。

    为了表示我们并没有排斥这个陌生人的来临,我打了一下那个张大了眼睛还叫个不停的黛娥一下,丢了锅子快速的向来人迎了上去。那时候荷西也跟上来了,拉着我的手。那个撒哈拉威人不会说太完整的西班牙话,我们讲单字,也讲懂了——他想要一些我们吃剩的东西。

    知道了来意,我赶快拉他去汽车后车箱给他看,指着一袋面粉和一小袋白糖及药品,说都是给他的。可——是,因为步行太累了,第二日早晨我们拔营之后可以开车替他送去,请这个撒哈拉威人先回去吧,明早再来。

    第二天早晨,才起来呢,那个昨日来过的人像只鹰似的蹲在一块大石头上。

    先生和我拔了营就要跟去那个人的家——当然是一个帐篷。一般城外的人都那么住的。

    女友黛娥死也不肯去,我们不敢在大漠里把两辆车分开——因为那太危险,就qiáng迫黛娥和她的先生非去不可。他们也不敢跟我们分开,勉qiáng跟去了。

    那个撒哈拉威人说是住得并不远,车子开了好久好久才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帐篷立在沙地上。我心里很同qíng这位步行来的人,他必然在太阳上升以前就开始往我们走来了。“那么远,你昨天怎么知道有人来了?”我问他。“我就是知道啦!”他说。我猜他是看烟尘的。沙漠人有他们过人的灵敏和直觉,毕竟这片土地是他们的。

    到了那个千疮百补的大帐篷时,女人都羞得立即蒙上了脸,小孩子有三、四个,我一近他们,他们就哗一下又叫又笑的逃开,我一静,他们又聚上来。实在是不懂,这一家人——就只一家人,住在这荒郊野地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