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_作者:三毛(17)

2017-02-20 三毛


    于是,我在挂着布料的小摊子之间穿梭,好似梦游一般东摸摸、西探探,迷惑在全然的幸福里。这种滋味,在一般百货公司陈列的衣物中,是找不到的。

    好在买的衣物不是棉的就是麻的,它们可以折成很小,也耐得住绉。买了一大包东西,不死心,再跑到帘子后面去试一件衬衫。当我穿好衣服,拉开布幔,跑去照镜子的时候,一双深奥含悲的大眼睛,从镜子里注视着我。

    我转身,看见了那个专卖铜器的摊位,在那摊位边,坐着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我盯住他看,眼神jiāo错了一下,彼此笑了笑,可是即使是微笑着,那个少年的黑眼睛里,还是藏着深悲。

    他的摊子,完全没有一个人驻脚。

    看了一下那堆铜器,打量了一下它们的体积。计算了一下行李的空间,这,就狠心不去看他了。不行,再怎么美吧,也不能买。太占地方了,除非把刚刚买下的衣服全都丢掉。少年的那双眼神,在那半年艰苦的中南美之旅中,没有释放过我。只因没有买下那个摊子上的铜器,使我背负了那么重的歉疚感一站一站的走下去。

    半年之后,旅行已到尾声,重新回到墨西哥城去转机回台。我发觉,如果咬一咬牙,手提行李还可以再加一两样东西。就这么欢天喜地的往“玫瑰区”奔去。半年了,那个摊子还在,那双少年的眼睛,一样含悲。

    我挑了两只紫铜的壶,没有讲价,快快的把钱jiāo给这个少年。那时,我的心,终于得到了一点点自由。我走了,走时,忍不住回过头去,再看他一次。这一回,他的那双眼睛,仍然躲着一种悲伤,于是我想,他的哀愁,和买卖一点关系也没有。就因为这一回头,反而更难过了。

    这种中国的饰物带着“拴命”的意思,孩子生下来给个小锁戴上,那么谁也取不去心肝宝贝的命了。不想它的象征意义戴着还算好玩,稍一多想,就觉得四周全是张牙舞爪小鬼妖魔等着伺机索命。这种时候,万一晚上睡觉时拿下锁来,心里必定发毛。

    是去台北光华商场看人家开标卖玉的,这非常有趣,尤其是细看那些专心买物、低声jiāo谈的一桌人,还有冬夜里灯下的玉。

    看了好一会,没取下标,传递中的玉又使我联想到“宝玉”“黛玉”、“妙玉”、“玉色大蝴蝶”……yùyùyùyù……。

    结果心血来cháo在一家店里买下了三个银锁,一个给了心爱的学生印可,两个跟着自己。左边那只锁上方两边转进中间去的地方,勾得尖锐了些,兵器的感觉重;右边那个比较小,可是淳厚。

    都没有戴过,无论是锁或是已有的三块玉。将它们放在盆子里,偶尔把玩。其实,是更爱玉的,它们是另一种东西了,那真是不同的。

笼子里的小丑

    很多朋友看见我专收瓷脸做成的娃娃,总是不喜欢。他们说:“阳气那么重,看上去好似有灵魂躲在里面一样,根本不可爱,看了就是怕的感觉。”

    真的,布脸娃娃是比较可亲的,可是瓷脸人偶的那份灵气,在布娃娃身上是找不到的。虽然我也觉得瓷脸人偶的表qíng甚而接近戏剧,那份怕的感觉我也有过联想,可是偏偏去收集它们。一共有三十八个。

    这一个瓷人jīng品,有一位女朋友忍痛割爱给我的,她是一位画家,我们专爱这种尖锐美的面具、人形,放在房中小孩子来了都不肯近门,我知道孩子们不喜欢那种第六感。

    瓷人放在台湾的家中很久,没有一个角落配得上它,因为它太冷。我只好把它放在盒子里了。

    好几年以后,去了一趟竹山,在那一家又一家艺品店中,看来看去都没有合意的东西。虽然竹子不俗,可是竹子做出来的手工艺总是透着一点匠气,是设计上的问题,和竹子本身无关的。

    就在一个极不显眼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朱红的鸟笼,我立刻喜欢上了那份颜色和线条,也不还价,提了它就走。事实上,我不爱什么动物,除了马和流làng的野狗之外,其他的动物都不太喜欢,也只是个养植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