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_作者:三毛(50)

2017-02-20 三毛


    也是那么一天,经过六弄的“公寓教堂”,经过一家电器行,想右弯过去,去一家上海小食店买咸月饼吃的时候,突然发现,什么时候,在这巷子底的转角,开了一间茶艺馆。对于茶,从来不很在意,总是大杯子喝冰茶又放糖的那种人。

    那家茶馆所吸引我的,不是茶,而是他们丢在店外面的民俗品。石磨、石臼、老坛子、陶器、古桌,那么漫不经心的给放在外面街上——大大方方,不怕人偷的那种大器。看着看着,玩心浮了出来,想把那只石磨给买下来,眼睛朝左一瞄,又见木架上另一只老石磨,那么全都买下吧。一只小的给自己,一只大的送朋友。

    那天回去时并没有把石磨给掮回去,倒是提回了一口袋小月饼。茶艺馆内的人很放心别人打量他们的东西,并不出来审问。没有人来审问,我就也不去审人——没问价格。在家中晚餐的时候,跟父母讲起我的新发现,说:社区内又多了一个去处。当然讲起那只石磨啦。母亲说:你用它来做什么,那么重的?我说:我就把它给摆着,不做什么。

    吃过晚饭,不大放心,又去看了一次。还好,都在。这一回,店里跑出来一个下巴尖尖的瘦子,脸上笑笑的,眼光锐、口也甜,见了我,立刻叫——陈姐姐。是个jīng明人,反应好快。

    他是年轻,轻得人都是没长满的样子,很一副来日方长的架势。一双手,修长修长的。

    我们买卖东西,双方都慡快,没几句话一讲,就成jiāo了。约好第二天用小货车去搬。说着说着,老毛病又发了,什么民俗啦、什么老东西啦、什么刺绣啦、什么木雕啦……全都站在店门口谈了个够。一面讲一面踢踢石磨,那旁观者看来,必定认为我们在讲“大家乐”,不然两个人的表qíng怎么那么乐呢。就这样,我走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方才看见一串红灯笼在晚风里摇晃,上面写着“茅庐”。

    那是我初次见到茅庐的主人——陈信学。第二天,去搬石磨的时候,信学的太太跑了出来,大家叫她——小琪。这一对痴心民俗艺品的疯子,跑到我们这个社区来开茶艺馆,兼卖古董。那个茶馆里呀,连曾祖母的老木chuáng都给放进去了。喝茶的人可以上chuáng去喝,只是小琪不许客人拉上帘子,也不许人躺,只许人盘腿坐着。

    以上的故事还没有照片出来。只因我还算初去。

织布

    照片背景用的是一块手织的布,南美印第安人的老布,染料来自天然的矿粉和植物。织得紧密,花纹细繁,机器再也弄不出来的。人说,要织半年八个月,才得这么一块好东西。

    得了这块布以后,也不敢拿它来做背心,只在深夜里捧出来摸摸看看,幻想长辫子黑眼珠的印第安女子织了它本是做嫁妆的,好叫人知道,娶过来的新娘不但美丽还有一身好手艺,是一个值得的姑娘。

PEPAqíng人

    那一年,因为圣诞节,丈夫和我飞回马德里去探望公婆和手足。

    过节的日子,总比平日吃得多,家中每一个女子都在喊:“要胖了,又要胖了,怎么办,再吃下去难看死了——。”说归说,吃还是不肯停的。我,当然也不例外。

    丈夫听见我常常叫,就说:“你不要管嘛!爱吃就去吃,吃成个大胖子没有人来爱你,就由我一个人安心的来爱不是更好!”

    我听见这种说话就讨厌,他,幸灾乐祸的。

    有一年,丈夫去受更深的“深海潜水训练”,去了十八天,回来说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足足把那个女孩赞了两整天,最后说了一句:“不知道哪个好福气的男人把她娶去,嗳——。”

    我含笑听着听着,心里有了主意,我诚心诚意的跟丈夫讲:“如果你那么赞赏她,又一同出去了好几次,为什么放弃她呢?我可以回台湾去住一阵,如果你们好起来了,我就不回来,如果没好多久就散了,只要你一封电报,我就飞回你身边来,你说好不好?”

    那一次他真正生气了,说我要放弃他。我也气了,气他不明白只要他爱的人,我也可以去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