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学记_作者:三毛(57)

2017-02-20 三毛

  四楼的上面啊,又是一幢小楼,白色的格子大窗外,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小花园。

  我在哪里?我真的站在一幅画的面前,还是只不过一场梦?

  花园的灯打开了,我试试看走出去,我站在红砖块铺的院子中间,面四周的墙、花坛、明明鹿港的风景。一丛丛蕨类糙和一切的花果,散发着一种野趣的qíng调,而一切能爬墙的植物,贴着红砖墙往上野野而自由的生长着。有花,又有花,垂到地面。我摸摸树叶,发觉不是在一个梦里,我活活的看见了台北市中这神秘的一角,它竟然藏在一条巷子里!就在父母家几步路外的巷子里。

  “看这棵樱花。”寿美说。

  我抬起头来,在那凸出的花坛里,一棵落尽了叶子的樱花,衬着台北市灰暗的天空。它那么高,那么骄傲而自信的生长着,它,那棵樱花树,好似在对我说话,它说:“我是你的,我将是你的,如果你爱我。”

  那一刻,当我看见了樱花的一刻,我的心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感动,我突然明白了上天冥冥的安排——在垦丁开始。

  那个夜晚,当我终于和赖家的人,很自然又亲密的坐下来喝茶时,我捧着杯子,怯怯的问:“你们真的决定不住这儿了?”

  他们看上去伤感又欢欣。他们说,付了定金的那幢比较大,也有屋顶小楼和花园,他们决定了,很不舍,可是决定搬了。

  “有没有买主了?这一幢?”

  “有,还是你间接的朋友呢,说是林云大师的弟子,说你们见过面的。还有另外两家人也来看过了,刊登卖屋的广告是在《国语日报》上的——我们喜欢这份报。”

  “那位我间接的朋友,付了定金没有?”我说。“这两天来付。”

  “那我——那我——”我结结巴巴起来。

  “三毛,我们绝对没有卖你房子的意思,我们只是请你来看一看,因为要搬家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心很乱。一下子飞快的想了很多事qíng。

  “可不可以给我四天的时间?可不可以向对方拖一拖?可不可以告诉我价格?可不可以——。”我急着问,他们好似很不安,怕我错会是向我卖房子似的。

  那夜,告别了这家可爱可亲的人,想到垦丁的偶遇,想到那和和乐乐的家庭气氛,想到他们的教养和亲切,想到这份“和气”充满的屋子,想到这就是接着了一份好风水,想到那棵樱花树……我突然想哭。chuī着台北市冷冷的夜风,我想,在这失去了丈夫的六年半里,在这世界上,居然还出现了一样我想要的东西,那么我是活着的了。我还有爱——爱上了一幢小楼,这么一见钟qíng的爱上了它,心里隐隐的知道,里面没有后悔。

  回到“名人世界”,我碰到了教钢琴的林老师,她热烈的招呼我,我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恍恍惚惚的对她微笑又微笑。

  都夜深了,进了温馨的屋子,拿起电话来就往父母家里拨。接电话的是爸爸。

  “爸爸,我有事求你——”

  “你一定要答应,我一生没有求过你,爸爸,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我越说越大声。

  接电话的爸爸,突然听见这种电话,大概快吓死了。我猜,他一定以为我突然爆发出来要去结婚,不然什么事qíng会用这种口气呢?

  “什么事?妹妹?”妈妈立即抢过了电话。

  “妈妈——我看到了一幢房子,我一定要它,妈妈,对不起,我要钱,我要钱……”

  “你慢慢讲啊——不要哭嘛——要不要我马上过来?你不要哭呀——。”

  “一幢房子,有花的,我想要,妈妈,请你答应我——。”“看上了一幢房子?也不必急呀!明天你来了再讲嘛,电话里怎么讲呢?你这么一哭怎么睡觉呢?明天妈妈一定听你的,慢慢讲——”

  “可是我的钱都在西班牙呀,妈妈,我要钱我要钱我现在就要钱——。”

  “要钱大家可以想办法,你不要哭呀——。”

  “那你一时也没有那么一笔钱,我们怎么办嘛!?”“你那么坚持,明天爸爸妈妈同你一起去看,是不是依伶、依缦家的那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