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欣揽住了湘怡,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你们会幸福的,”她保证似的说:“他会爱上你,总有一天会爱上你。你们一定会幸福的,我料定会幸福!你是他所需要的那种典型。湘怡,我向你保证,我一定避开,不再和他见面。但是,你们结婚以后,你不可以冷淡了我,你一定要常常来看我,和我联络,告诉我你们的一切qíng形,好吗?”
“当然,可欣。”
她们站在街边上,这已经是该分手的地方了。两人默默的对视着,彼此都还有满心的话讲不出口,好一会儿,两人就这样站在那儿,最后,还是可欣先开口:“你家里已没有问题了吗?”
“还需要一番革命。”湘怡微笑着说:“不过,我想,补偿我哥哥一些钱,也就差不多了。”
可欣点了点头。
“那么──再祝福你一次,湘怡,再见了。”
“再见。”湘怡轻轻的说。
可欣转过身子,刚刚准备离去,湘怡又叫住了她:“可欣!”
可欣站住了,询问的回过头来。
“我也祝福你!”湘怡说,深深的望着她:“愿有qíng人终成眷属!”
可欣笑了,摆了摆手,向家中的方向走去。笑容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因为,眼泪早已夺眶yù出了。
民国四十五年,夏天。
一件“不可能的”工程在这年夏天开工。六千多个退除役官兵和无数的失学青年、工程师、技工、学生从台湾各个角落里涌向中央山脉。开路、架桥、炸山、筑隧道……艰苦而惊心动魄的工程开始了──人的信念撞开了坚厚的山壁,把“不可能”的工程变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工程。
刚刚有过一次台风和豪雨,山路就显得特别的崎岖、泥泞、和陡峻。纪远和几个同伴,穿着笨重的长统爬山鞋,扛着十字锹,背着行囊(里面装满了踏勘工具、绳索、急救包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那条临时搭起的栈道上走回到工地。望见那一排数间茅糙小屋和帐篷时,他不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是这样,不住的勘查、测量,勘查、测量,从一座山翻到另一座山,整日与岩石、树木、泥泞为伍,和蚂横、蚊蝇、毒蛇作战,在崇山峻岭,杳无人迹的地区穿出穿进,这种生活,他已经过了整整的半年了。
半年来(从四十四年冬天到四十五年夏天),他跟随着许多经验丰富的工程师们,深入山区,研究路基、桥梁、隧道、涵沟、挡土墙、驳坎……的种种问题,踏遍了合欢山、黑岩石、羊头山、馒头山、立雾大山……等重重山峦,在艰苦而困难的工作中,早已和城市脱离了关系,嘉文、嘉龄、可欣、湘怡、胡如苇……这些距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他心中和眼睛里都只有山林树木和峭壁绝崖。整整半年内,他只到过花莲一次,台中一次。他没有再去台北,料想中,他在朋友们的记忆里大概已经褪色了。
横贯公路正式开工以后,纪远原准备离开山区,再回到人的世界里去,但是,那轰轰烈烈的工程把他留住了,他舍不得离开,不为了那为数可观的薪水,是为了那种气魄和jīng神,对他具有绝大的感召和吸引力。而城市中,却有着过多该埋葬的记忆。他留下了。日日与岩石、钻孔机为伍,与赤luǒ着上身、汗流浃背的荣民们相对。他不可否认,自己经常会陷在一种苦闷、迷惘、和bào躁的qíng绪里。于是,他会抓一把铁锤,脱掉了上衣,加入那些工作的人们中,用铁锤猛敲着那些顽石,他工作得那样发狠,似乎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撞开那巍巍然屹立着、坚不可移的山壁。每当这时候,他的同事的工程师们,以及工务段的驻扎人员和医务人员,都会微笑着说:“纪远又在发泄他用不完的jīng力了!”
一天的苦工,会使他饱餐一顿,然后倒在任何一个地方,帐篷内、糙寮中、或铁皮顶的“成功堡”里,甚至于露天的岩石和糙丛内沉沉睡去。他最怕无眠的夜晚,那jiāo叠着在他脑海中出现的人影常让他有发狂的感觉,于是他只有爬起来,找一瓶酒喝到天亮,再带着醉意去击打那些永远击打不完的岩石。工务段的人常纳闷的说:“常看到纪远喝酒,就没看到他醉过,别人喝了酒要睡觉,纪远喝了酒就敲打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