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_作者:云汜(195)

2019-10-16 云汜

    这样歇斯底里的叫声像疯狗一样不服输不怕输,中年男人满腔怒火随勇气熄灭,往后退了半步环顾左右,见所有人包括衙吏都看来不能丢脸,收起拳头嘲讽道:“黄毛小子,打你怕被笑话以大欺小。”
    钟聪冷冷吐出两个字:“怂货。”
    “嗤,你就现在占点便宜吧,你要是真想给你爹报仇就快些长大,我奉陪!”那人大笑着转身扬长而去。
    钟聪捏紧拳头,手指用力得发白,骨头哥哥作响,声音沉冷得像刽子手人头刀上一抹精光,越过人群,绑上他的头颅:“ 你等着!”
    中年男子蓦然觉得后颈一凉,但他没有怕,咬紧腮帮子道:“别说十年,二十年,就是三十年我都等着!”
    钟聪道:“好,三十年,一言为定!”
    三十年,从这到现今,不正是三十年么?
    周涣沉默着转身朝角落走去,眼前的一切竟和当日在衙门看到的案宗渐渐重合起来。
    钟三郎便是钟聪,他把自己带进这个幻境究竟想干什么?而且,若说雨师妾那等阴天子级别他闻不到鬼的气息也罢,钟聪附身钟三郎的话,为什么他闻不出来。
    总而言之,这个幻境越来越不同寻常了。
    台上,随着令签丢地,衙吏拉开鬼哭狼嚎的家属,大人捂上孩子的眼睛,一口浊酒喷上锃亮的大砍刀,刀光在毒辣阳光下一闪而过,钟从风倒地,菜市口染上淡淡的血腥味。
    妇人两眼翻白昏死过去,钟聪流下眼泪。
    眨眼幻境已过了许些时日,周涣随雨师妾去过玉虚幻境,境中几年光阴于现世却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再三回想昏睡前自己加的符箓可以维持到自己苏醒,这才安心些许。
    菜市口闹剧谢幕,人人喜闻乐见、奔走相告,钟家母子直到午夜才被官府允许收敛尸首,黑鸦站在枝头观看树下刨坟穴的母子,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
    钟聪夯紧锄刃,抬眼望了眼钟娘子,道:“母亲,你歇息吧,这种粗活由我来就好。”
    钟娘子摇摇头,她的脸色搽了厚厚的胭脂,但未搽的地方还是暴露出苍白的脸色,又在眼圈处抹米粉。
    躲在一旁的周涣见过师姐化妆,心道:胭脂是为了掩饰憔悴脸色,米粉是为了掩饰哭红的双眼。
    钟从风确实罪该万死,放在任何一个朝代国家都是被千唾万弃的下场,但那些人其实根本不知道钟从风因何问斩,仅仅因为别人都骂他便跟着咒他去死。
    玩月城地处偏远,朝廷鞭长莫及,但对于叛国罪等大罪有底线,比方说不得立即殓葬,比如说尸首不可眠于正常坟地,只能埋在乱葬岗,亦无资格立碑。
    所以,一个时辰前,狗都没有叫了,钟娘子和钟聪才拖着板车收敛尸首。钟聪还小,不过十二三岁,拖板车的责任落在这个妇道人家肩上,她还得控制自己的速度,以免闹出太大的咯吱声响。
    钟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身体搬回车上,钟娘子问:“聪儿,你爹的……你爹的……”
    羊角风打着旋过来,钟聪摁住薄纸灯笼,道:“母亲不急,儿在找。”他绕着空地转了三圈,企图通过血迹找到头颅,终于在一个巷子口发现被踢远的头。
    双手捧起钟从风的头颅,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体上试图拼凑一个完整的父亲,钟娘子摁住他的手:“别急,让我再看他一眼。”
    手指抚过朝夕相处十多年的眉眼,她轻轻唤了声:“……从风。”
    随后,母子二人缚好尸体,母在前拉,子在后推,直到月亮往西走了约摸两片麦田的距离才抵达乱葬岗。
    现在,坟穴边已垒起高高的小土坡,母子俩将钟从风挪到穴中。
    最后,钟聪培好土。他望着光秃秃的坟包,眉眼一动,似乎想要立什么。
    周涣知道,他想立一块碑,没有资格。
    两片鸦羽从树梢缓缓飘落,黑鸦扑腾翅膀,下一刻已经驻足坟尖,用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珠子打量母子。
    月亮西下,这时从岗下漂来两条影子,确切来说是两个人——钟家庄、程家庄的两位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