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父母又是鞠躬又是道谢,兰成起身送他们离开。云湦吞下包子暗骂周涣下了死手,望着兰成馥郁优雅的动作不禁感慨道:“兰先生真是好心,来这几天不知道为多少人家诊病了,而且还分文不取。”
举手之劳罢了,医者仁心。兰成摇头拒绝这些浮名,笑着提醒周涣顾及身体,平时行动切记轻柔,否则落下病根便不好仗剑走马了。
这提醒了他,腿是被冰棱锉断的,费了兰成许多精力才包扎好,方才急着见人和拌嘴竟没注意到痛,这时伤口隐隐痛起来。周涣谢过兰成,转头对云湦道:“云湦,你听听,同样是人,为什么兰先生说话就那么好听呢?”
云湦扔筷道:“你这话就没有天良了,还记不记得谁带你识字的?”
“哦?不是我师父吗?”
云湦指着他抖啊抖。
无名山有入室弟子与外门弟子之分,燕袖雪与孟惊寒是剑农唯一的两名入室弟子,而这两人门下又共有八名徒儿。其他长老各有所长,弟子们可随意择选中意的长老拜师。
云湦与周涣虽不同师但年龄相近,走得极近。孟惊寒早期常年闭关,席不暇暖,周涣的字是云湦代教的。
多少年过去,师兄弟俩插科打诨已然是无名山一道风景。
兰成静静地看着他们,想起自己。
初化形时,幽谷唯有自己一人,溪不能语,鹿不能言,漫天草木迷蒙不堪。那段时日浑噩得像个野人,何曾有什么同门之谊,何曾有搦管操觚之趣。还是山中白猿下世盗窃,偷来一二药书,这才习得只言片语。他二人有这般深谊往事,令人艳羡。
想到这里,兰成执一杯茶摇了摇头,忽而腿边传来异样,吓了一下。
大黄连忙跑回去蹲着。云湦行云流水地摸过了大黄后颈:“兰先生怎么了?是大黄啊。”
兰成端详了会儿,道:“不,这不是原本的大黄……”
大黄竖着耳朵看着他,周涣心下一惊,不禁看向他。
“这是胖了的大黄。”兰成用医者的口气凝肃道,“大黄这几天吃得重油重盐,长此以往对身子不好,肥胖加身,还可导致毛发脱落,需得戒掉。”
……大黄抗议地汪了一声,它才没有。周涣松了口气。
“师父他老人家去哪了?”周涣示意大黄安分些,兰先生说得很对,这几天云湦带它下遍馆子,什么白斩鸡手撕鸭酱猪肘子应有尽有,大黄的线条颇为圆润。
布帘翕动,走出来玄衣雪发男子。盛着肉粥的碗落在他面前,玉雕似的脸没有任何表情,道:“辟谷几日了?”
周涣算了算时日,答道:“不多,只辟谷了五日。彼时弹尽粮绝,我不进食无事,能省一份口粮便是一份。”
孟惊寒总算有些满意,拂袖落座,洁白纤长的拂尘划过乌红椅木。
周涣捧着碗,对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下厨这事又惊又奇。倒不是孟惊寒从不下厨,他下过厨,为了自己,眼下这碗肉粥叫人想起初拜师时的光景。
孟惊寒本不愿收徒,这是在第一次上山时他就知道的。那时候他跪在地上,高山宫殿上散发着清冷寒气的砖石冰了膝盖,他却拘谨得换也不敢换。孟惊寒玄衣白剑,从始至终不曾看他一眼。
能拜孟惊寒座下全因雨师妾,彼时雨女伞横在他颈侧,稍不注意便会毙命。她拿命威胁他,他才冷冰冰地应下,翌日便持剑下山除暴安良,丝毫不理会刚被他收入门下的小徒弟,权作他的抗议。
长期的流浪生活让他谨小慎微,害怕给新环境添麻烦,被新师父甩了脸色愈发把错归咎于自己。这样的自我逼迫下,时常做噩梦,梦到父亲睡到小小的一个盒子里,梦到干娘身下的一摊血,梦到修罗般的雨师妾与晦涩难言的流浪日子。
有一次,他梦到自己又成了小乞丐。
小乞丐脏兮兮的,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保护别人,保护阿爹和干娘的遗体免受恶孩子们石子的毁坏。他抵抗,他们便把他摁在角落揍,一把火把尸体烧了。
火光照亮他涕泗横流的花脸,恶孩子转起圈:“扫把星,脏兮兮,克父克母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