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_作者:申丑(196)

2019-12-09 申丑

    秋千荡过树梢,她们看到邻家院回廊中走出一个少年郎,他似是有所察觉,在那略站了站,回眸轻轻一笑。

    少年目如星,眉如剑,长身玉立,足尽风流,他立在院中,繁花尽失色彩,草木齐失葳蕤。

    红衣女郎怔愣在秋千上,如梦似醉般低声道:“阿阮,他生得真好看,你说,他是不是顾家郎。”

    她道:“那可说不定,听说顾家新贵人家,这两日门口车水马龙,好些拜访的人,说不定他是顾家客。”

    红衣女郎笑了笑,坚持道:“不,他定是顾家郎,不然,他生得这模样,京中怎没他的名声?阿阮,你说他好不好看?”

    她撇嘴,道:“不及季侯府的季世子。”

    红衣女郎不依,道:“阿阮不会看人,明明顾家郎更好看。”

    顾家郎,一顾倾人心,她家的小娘子在秋千上看了他一眼,自此再不能忘却。她偷拉她羞涩地说起心中事,凭栏托腮怔怔发着呆。

    许秋千的红绫牵着戏线,她家小娘子终得所愿,在一个吉日,她披起了嫁衣,十里红妆嫁给了心心念念的顾家郎。

    她随嫁去了顾家,看他们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她家小娘子的唇边总是带着无边的笑意。

    然而花无百日红,欢情终是短,今日鲜花着景,烈火烹油,转日便是家破人亡,树倒屋倾。

    她家的小娘子仍旧一身红衣,倒在一片血污中,握着她的手,苦笑道:“阿阮,我要辜负你了,我以前与你说道:要一生一世在一处,怕是不能够了。你记得,你要远离这是非之地,离得越远越好。”

    她泣道:“娘子,你不等郎君吗?”

    “等不得,顾郎远放,无有归期,纵有一日归来,我却面目全非。阿阮,你可忍心我落泥中,任人遭践?”她奋力挣扎起身,狡黠一笑,“阿阮,你以前常念叨我万事不绕心间,粗枝大叶。你告诉你知,我早知会有今日祸,我偷藏一批财物,你记得等风声消停,再来取用。”

    她哀泣不已,求道:“娘子,你随我一道走罢。”

    “走不得,将死的人,能走到哪里去?好阿阮,只是连累了你。”她歉疚道,“此生,我欠你良多,你……你……你千万别怨我,阿姊,你千万别怨我……”

    她道:“不会,我永生永世都不会怨你。”

    她放下心,露出一个笑,拿手推她:“阿阮,快走,记得走得远远点。”

    她抽噎一声,擦看腮边泪,拧身离去。京中混杂,她依仗着几个旧主留下的忠仆躲在一角,犹不死心,想着如何救人生天。

    那日,天有微雨,她又躲在角落,偷偷看着临时辟作□□处的旧宅,盼着能偷听来一星半点的好消息。她站了许久,站得双腿酸软,然后她看到差人用破席卷了一具尸体出来,一抹暗沉脏污的红衣露在破席外头,飘飘荡荡拂过一地泥湿的尘埃。

    花红落尽,皆与黄土,亭台楼阁,断椽终结蛛网,残垣遍生荒草。    春雨晚来急,惊雷嫌夏迟,晚春时节便在空中炸开,须臾间,大雨倾盆,夹带着泥腥草气,撒兵点豆般敲打着屋顶,院中低洼处瞬间积了浅浅水坑。

    江娘子忙起身,将各间屋子的窗关上,风大雨急,衣袖被掠进的大雨打湿,湿溚溚地黏在手腕处,她边拂着湿衣边看着连天雨幕忧心不忆,不知江石他们的船己时归,大雨连江,潮涨水急,要是船在水中,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小郎被困在学堂,会不会等得焦急,仇先生与仇娘子许会照料几分。

    雨打心湖思绪纷纷,江娘子倚在门前,看着檐前雨帘,过往如丝携着雨气缠绕上来。

    那年京中,也是大雨不断,天下破了一个口子,怎也补不周全。她栖身的小院也像今日这般积着水坑,旧井里蓄满了水,泡着被雨打落的绿叶红花。

    她在屋里如热锅中的蚂蚁,惶急、不安、凄伤、无措,她应该赶紧理好财物远走高飞的,只是,那破卷席中的那抹红衣,揪在她的心头,日夜不可忘却,她怎忍她家娘子抛尸乱坟岗,连着尸身都不得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