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绣抽搭着鼻子,从头到尾听完,只一句:“我不要。”
人生而有尊严,并不需要旁人给予。只不过随着人们成长老去,不少人便把这两个字忘了。
阿婆还要说什么,被她轻轻一推,如同胸口压大石,一下子推出十来步,直接出了院子。面前咣当关了门。
谯平见女郎出神,双手油腻腻的,还沾着猪肉上的肥油,自以为体贴地劝:“其实你也不用做这些不体面的活计,若是生活有困难,我可以……”
明绣:“哦。”
扯下另一块带肉腔骨,狠命一剁。刀光一闪,地面剧震。
谯平冷汗齐出,彻底放弃了再跟她套近乎,使个眼色,让舒桐把礼物放进屋里。
明绣生硬道:“若没事,这地方脏,别污了公子的鞋履。”
谯平盯着她那双光亮的手,有点不甘,忽然话锋一转,淡淡道:“十九郎手下那两位西域大将,叫什么张良和白起的,明日启程回国。我们相识的朋友们都去参加祖道之礼。”
明绣脸蛋猛然激红,被这不按常理出招给噎住了。
“祖……什么?”
“祖道,是饯行送别的古礼,为远行者祭祀路神,设宴送别。”
大字不识的文盲女仍旧一头雾水,不敢抬头看,鼓起勇气,细细的声音质问:“跟我有何关系?我又不去——你,你挡着我生意了,后头人排队呢。”
谯平微笑:“我方才想起来,宴席上似乎少一道肉羹。”
他随意指着挂钩上半爿猪,说:“要二十斤精瘦里脊,剁细馅。” 洛水河畔, 野花点缀青草, 杜若香草在河滩上舒展, 叶片上溅着细小的水珠, 每一颗水珠里都含着小小的太阳。
盛夏时节, 暑气蒸腾, 来踏青消暑的百姓不少, 男女老少齐出门,大部分都注意到了水边一群衣着光鲜的士人官宦。有小孩好奇地掀开遮阳的帷帐看,又吓得跳了出去。
“哇, 妖怪!”
“你才妖怪!”张良喷着酒气,朝外头喊:“我是你们大汉的国之功臣——御封的、安国将军!将军!!”
席地而坐的十几人,个个已经饮得半醉, 东倒西歪, 哈哈大笑。
只有一个仍旧矗立不倒,也没笑, 直挺挺的环顾四周, 叹一声气:“阿弥陀佛, 饮酒要适度。”
王放笑着拽他袈裟, “昙法师……”
“我!不!姓!昙!”
说多少遍了!
王放偷笑, 扯扯旁边罗敷裙角, 被她小小的白了一眼。
他当然不是健忘,每次故意招惹人家而已。
“……好好,罗法师, 不是我要灌你, 你多少喝点。这酒是我从宫中地窖里发现的旧藏 ,至少三十年陈酿,喝一坛少一坛……”
昙柯罗:“阿弥陀佛。”
算起来,这位从天竺远道而来的白马寺住持,与王放罗敷他们多有缘分。张良和白起是在他那里被“发现”的,韩夫人的夙愿也是托他而实现的。他也曾雪中送炭的帮忙,让罗敷逃出宫城之后,有了第一个立足之地。
因此今日好说歹说,把他请来,也算是跟张良白起道别,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答谢。
中原战事频繁,但没人跟无兵无权的和尚过不去。白马寺一直超然世外,甚至由于士庶百姓们对前路迷茫,急需精神寄托,寺里的香火反倒旺盛了不少。
昙柯罗压根不知道旁边这“施主”曾经当了一年的皇帝。十分四大皆空的看他一眼,把他话当耳旁风,自己熟练地拿筷子夹素菜。
帷帐外,主筵旁边另有小席。几十个车夫马夫骆驼奴,外加黝黑健硕的仆从、商贩,也正沾光大吃大喝,不时拿袖子擦汗。
王放指指这些人,笑道:“这里有西域来的客商,都说罗马和波斯已拟定了十年的休战协议,商旅可以重新通行——当然,沿途的驿馆破坏得差不多,路上免不得艰苦。我求阿父另派五百精兵护送,寻常兵匪奈何不得。罗法师,你若思乡,其实也可以跟随出发。我另派人送你回天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