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听了半天的海净,简直难以想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张脸生生涨成了苹果色,默默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讷讷喊了声“云中君”,又说了声“小僧”,接下来是一个字也挤不出了。
他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封如故只瞧见了如一,却忘了海净还在屋内。见自己一通胡说八道,把小辈臊成了一只小小脱兔,他自知惹祸,冲如一吐了吐舌头,不知是不好意思了,还是在得意这无心而成的恶作剧。
如一见他掌心缠有纱布,眉心微凝:“手是如何了?”
封如故以为他在说自己腕上的淤青,继续花言巧语:“握得疼着呢。”
见如一眉心仍是皱着,封如故一低头,才看见自己方才一手炮制的杰作。
封如故晃一晃手掌:“啊。这个不是你弄的,就不找你讨债了。”
确认自己见了封如故,心内并无昨日的野火燎原之感,如一才放心地走近了些,隔着一扇窗,再问他:“如何弄的?”
“自己划了个口子。”封如故比划,“指甲盖大小的伤,便不劳大师忧心啦。”
如一与封如故相处日久,总懂得“封如故的话不能尽信”这一道理:“谁给你包的伤?”
“是师兄。”封如故护食道,“我看你敢说他坏话。”
如一望着他搭在窗侧的伤手,指尖动了动,似是想抬起来去握上一握,但他马上抑制住冲动,只点评道:“包得太紧了。”
“我告诉师兄去。”
“义父并不很懂裹伤之法。”如一说,“若是外伤严重,该找个精通此道的心细之人,尽快处理了才是。”
这话并非诳语。
如一跟在义父身边,知道他剑才早已臻于绝伦之境,从未有人能伤他分毫,因此他不需懂得如何疗伤。
然而,彼时的自己却是初初学剑,难免磕着碰着,破皮出血,而那时他修为未足,气理不济,不能贸然服用丹药,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他第一次将虎口割伤时,血流如注。
义父心急火燎地抱着他,寻本地最有名的大夫诊治,甚至豪掷百金,买下一帖据说能迅速疗愈刀伤剑疮的神药,对照方子,一样样往药罐里添药,结果烟熏火燎地端上一碗烟熏火燎的药,逼如一喝掉,才稍稍安心。
义父初次带孩子,总会花些无谓的冤枉钱,
如一怕义父担心,又无奈于义父的铺张,索性学会了自己裹伤。
……直到如一慢慢成长到再也无人能伤到他的地步。
封如故一时没能领会如一的意思,无所谓地翻了翻自己的手掌:“说得有理,我去寻落久,落久他向来心细……”
如一暗暗一咬牙:“他年岁尚轻。”
封如故奇道:“此事和年岁有何关系?”
如一:“他未必精通医术。”
封如故嫌拆来包去的麻烦,敷衍道:“不是什么大伤,就是不小心划了个口子罢了。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如一冷肃了面容,说:“义父最爱惜的就是手掌。他曾说过,习剑之人,若要登上剑巅,靠的不是好剑,是一双妙手。所谓十指连心,是因为手生于心,剑不过是外物。……云中君与义父一同长大,难道没有听义父说过吗?”
说到“一同长大”四字时,如一心头竟是微微地泛了酸。
封如故仰头看天。
……是吗,他曾有这样爱惜手掌的时候吗。
好像是的吧。
十年前的封如故,喜欢在自己掌上涂些女子才用的脂膏,睡前还会让双手浸上一遍花汁子,连削水果都更愿意打发别人去削,不是因为懒,是怕手上添伤,减了哪怕一毫剑上的精准。
再说,手上留伤,弹奏起箜篌来也不好看。
现在,封如故回首过去种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觉得当时穷讲究的自己颇为好笑,且可惜自己当时为了保养一双手平白付出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