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惟峥还在笑:“文小姐,几岁了?”
“反正比你年轻,”文苒平复好情绪,自然地从他怀里离开,继续抬杠,“你就没有害怕的东西吗?”
她以为蔺惟峥会说“当然”,但他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有。”
文苒顿时好奇:“什么?”
这次的沉默要更长一些,他的侧脸随着雨夜中的闪电明明灭灭,文苒看见他的眼睑半垂,像在回忆。
过了一会,他轻轻开口:“我害怕听到别人说,我像我的父亲。”
文苒一愣。
“你应该也听说过,”蔺惟峥似乎放松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我父母有过很恩爱的时候,但后来还是互相怨恨,那一年,母亲终于受不了,带着我从家里离开。”
“父亲派来的人其实追上了我们,但母亲态度坚决,我们还是走了。”
“我们去到B省的枫南市,在那里定居,母亲找了一份护士的工作,一切看上去还不错。”
“可惜只是看上去而已。”
他闭上眼睛,言语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我很快开始惹她生气,一开始,或许是不小心打碎一个碗,她会皱着眉头清理好,然后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像你那个大少爷父亲’。”
“后来是我在看电视上的新闻,她会走过来很生气地关掉,然后说,‘你怎么会看这些,真像你父亲’。”
“再后来,她似乎只要看见我,就会生气,有一次她对我说,‘你不笑的时候,真像你父亲’。”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每天小心翼翼,可不管我怎么样,她还是会生气,有一天,她把我带到她工作的医院里,交给一个医生,她说……”
……“医生,我的孩子要长成像他父亲一样的恶魔了,我教不好他,你帮帮我吧。”……
蔺惟峥没有说出口,他被手上温热的触感打断了,一只小小的、柔软的手探入他的指缝间,缓慢又坚定地和他十指交缠,暖意透过贴合的掌心蔓延上来,一直到他的胸口。
他愣了愣,发现自己竟久违地生出一丝委屈。
他紧了紧她的手:“那些地方为了管教不听话的小孩,可以用尽各种办法。打、骂、关禁闭、不给吃饭、电击……”
他曾数次哀求母亲带他离开,然而康澜面对他永远只有一句话,“你太像你父亲了。”
文苒终于明白了他胃病的由来。
“别说了,”她急切地打断他,“可以了,你不要再想这些了。”
蔺惟峥回过神,侧头看她,安慰地笑笑:“没关系,我不是最不幸的那个,很多小孩进入那里比我更早,我只在那里待了三个月,第三个月的时候,我遇见一个小女孩。”
那天他又被关了禁闭,禁闭室是个阴暗窄小的房间,没有灯,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个简易的厕所和冷冰冰的地板。潮气让这里到处都是苔藓污垢,空气中永远是难言的味道,蟑螂、老鼠,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这肆意纵横。
禁闭室有一扇低矮的窗,或许不能叫做窗,只能算作洞口,它在紧挨着墙根的地方,大约十多公分的方形,平时会从外面锁住,有人来送水和食物时才打开。
水和食物每天送一次,洞口打开时,会短暂地漏下几缕光线,等东西被粗暴地扔进来,光线又重新消失。
但那天,他发现送东西的人似乎没把洞口锁好。
薄薄铁片做成的“门”被一只幼嫩的手从外面拉开,他从洞内向外看去,第一次在关禁闭的时候见到了别的小孩。
他没有把这些告诉文苒,只是轻描淡写地:“那个小女孩不是被送进‘那里’的小孩,她说她是和妈妈来的,我当时想她大概是医院里哪个员工或者病人的孩子。”
蔺惟峥勾起嘴角,“她什么也不懂,来这里只是迷路了,但看出我的处境不好,说要告诉她妈妈,我怕她再逗留会被发现,让她马上走,可在她离开后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没多久,警察就真的来了,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