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想让他明白,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坚强,甘愿做烈女。
魏邵天关掉灯,摸摸她的头顶,“成年人,说话算话。”
她看似信誓旦旦,其实十年间已流过不知多少的眼泪,在上帝瞧不见的地方,积攒下来,足够降一场雨。
他们的人生似乎是两个极端。前半生里他只知挥霍,她却为了生存肝脑涂地。
“所以你很早就见过我。”
“见过,但后来又忘了。”
“因为不够漂亮?”
“因为照片丢了。”
漂亮的女人的确过目难忘,但那时他太大意,以为一个女律师掀不起什么风浪,结果把自己赔进去不算,还要挖空心思填补亏缺。
有一句话她说有说错,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招惹她。
“在城寨的头一年,我靠福音戒毒。在你躲着的那辆车上,我捡到了一本《新约圣经》。”
扉页上写着三个字,赠瑾瑜。
他是在看见那只MP3时才恍如梦醒的。
那时她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跟着魏秉义仓皇离开,甚至没有带一件行李,只拿走了那本圣经。
人只有在绝望的时候才需要信仰。在这一点上,他们都一样。
她刚刚发誓不再哭,却又开始鼻酸。
“为什么是栖迟?”
魏邵天仰躺着,一时也无睡意,“是我阿妈取的。她上学时钟意读诗,喜欢济慈和陆游,傅家新添的男丁都用木旁,就取了栖迟。”
有些藏在心底的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是他给自己戴上了镣铐,才会越勒越紧,喘不过气。倒不如像她一样挖开旧疤,换取新生。
他对着黑暗说:“她离开香港时,什么都没带走,也包括我。”
阿筠回到安城后,没有再嫁,也没有和魏秉义在一起,而是回到邵家开了一间糖饼店,过着最平淡的生活。
“他说他最爱的女人是我阿妈。但他给我看的,是你的照片。”
魏秉义以为他不可能见过阿筠,但其实十岁之前,阿筠每年都会过海去看他。她离港时变卖掉了从前傅云山送给她的天价珠宝,在嘉林边道买了一间公寓,就在他的学校附近。
直到那一年冬天,梅艳芳以一曲《坏女孩》风靡全港,以色列从黎巴嫩撤军,一月中三架客机失事,英女王终于签署香港归还法案,股市楼市大好。没有人在乎香江对岸发生的一场车祸。甚至连那起亿元绑架案,在关系到每个港人的联合声明面前,也只是电光朝露。
一九八五,好似所有人的转折点。
“你和傅桓知亲近过?”
说亲近也言过其实,他从不认同自己是傅家人,到今日也一样。只要他的名字前还挂着一个傅字,就逃不出这牢笼。
“他也是个可怜人,是一件被傅家打磨出来的工艺品,除了充当门面,别无他用。”
那时,苏联还没有解体,海湾战争也没有开打。有人发白日梦要做明星,有人只想借股灾大揽炒。他和傅桓知每日坐同一辆车,念同一间学堂,成绩不分伯仲,他梦想长大加入UN维和,钟意隔壁班跳芭蕾的女孩。
念学时更人人都对他友好,翘课也不会有人出声,因为这间学校有阿爸出资捐赠。他尝过金钱的便利,更清楚金钱世界如汪洋大海,海啸来袭,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一旦陷入旋涡,便要赔本赔命。时代浪潮下,无人可以幸免于难。
风暴的中心,不在别处,就在港岛。 日上三竿,魏邵天买好早餐放上台面,等她起身洗漱完,他已经在换鞋。
“我今天有事要办,陪不了你。”
宋瑾瑜追问:“有什么事?”
“见血的事,不能带你去。”
他不做解释,穿好鞋后又走到她面前,吻了吻鬓角,“底下好几百人等着开工吃饭,黑社会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是怕她无聊。她却怕等不到他回来。毕竟一天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