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帝知道_作者:枼青衫(173)

2020-03-23 枼青衫

    傅桓知端起杯子晃了晃,清澈的茶水浸润杯沿,依稀可见陈年茶垢,他最终还是没有入口。

    “傅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他这次大张旗鼓的回港,无非是想逼我们现原形。我阿爸不明白,即使没有那盒录影带,傅家也会走到今天。”

    宋瑾瑜看着碟子里最后一只沙翁,想起上学时曾读过的莎士比亚。

    上帝是公平的,掌握命运的人永远站在天平的两端,被命运掌握的人仅仅只明白上帝赐给他命运。

    她实在无话要说,于是从包里翻出一本存折,放在桌上,“这里是我的全部积蓄,只够还欠你的学费,其他的容我再筹措一段时间……”

    就是这样,让人提不起劲,傅桓知扶额,连叹气都觉得好笑,“卖掉你手上的这只钻戒,别说还钱,买楼也足够。”

    宋瑾瑜笑了笑,望向窗外。恍惚见到一抹身影隐匿在甬道尽处,背直肩阔,一路直行。男人的稳重并不在乎于他穿什么,说什么,做什么工作,而来自于他的双足。

    她望回面前的男人,回顾了一遍这十年来对他的倾心,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够爱他。

    “人人都喜欢香港的楼,但我却喜欢香港的树。”

    她说:“百尺高楼,无非打几根钢筋,浇灌上混凝土,装上华而不实的玻璃窗,数年就可以建成,随时不迎心意,就推倒重建。而参天古树,历经过百年风雨,看着旧朝更迭世事兴衰,送走了日本人,送走了英国人……它依旧立而不倒,有如神祇。”

    楼高行窄,薄如纸片,是精密仪器,也是工业产物,毫无生气,拥挤的让人喘不过气。而树木根深,将血肉都扎身在这片土地,滋养出茂密绿荫,象征着无尽的生命与力量。

    傅桓知是楼,而他是树。

    等他回过神来时,对面的人已经离座,桌上只剩下未吃完的一只沙翁,他没能沉思很久,便接到一通太空电话。

    “别纠缠她。”

    傅桓知握着手机走出茶楼,人行灯亮,对面街道只有行迹匆忙的都市白领,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你要用什么手段,做到多卑鄙都可以,但这个女人心里没有你,怎么做都只会更显愚蠢。维港六百万人,有一半是女人,你也不是非爱她不可,做人要光彩一点。”

    “我想阿爸有教过你,先顾好自己,再顾别人。”

    对面已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是九点半。

    港股开盘,恒生指数跌破十年来最低点,环球股灾如海啸席卷港岛。这一天,是大寒,也是黑色星期一。

    傅桓知站在人来人往的皇后道上,冷静自持似已绝迹,他将手机摔在地上,连骂几句当下最能直抒心境的脏话,再坐进车里,也不顾什么规则,连闯几个红灯冲上人行道。

    的士司机狂按喇叭,摇下窗户骂粗口,人人快步赶向金银窟,闪光灯不知何时将他拍下……看,整座城市都在失控。这个颠倒的世界,他终于能放肆宣泄。

    两站地铁的路程,约二十分钟路程,宋瑾瑜步行到中环码头。五号码头售票处挂着牌子,有分慢船快船,豪华座普通座。她花了十港币,买了一张去长洲的慢船普通座票。

    售票窗口的老伯无聊地翻开一本小人书,没看几页,又有人光顾。

    他气喘吁吁赶到,摸出钱包,“买张和先前那人一样的船票。”

    老伯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当是年轻人玩把戏,谁没看过《花样年华》,这年代,船票都已沦为一种浪漫。

    四十分钟航程,她坐在船头,看着渐远的海上都市。而他坐在船尾,窥探着海风鼓吹恋人的发。

    满船甸甸旅客,眼中只剩高楼晃荡。是的,就这么大一座岛,不够十万公顷,可以摇身变为亚洲金融中心,也可以藏污纳垢,成为罪恶的温床。原来离岛离岛,不是人们离开了港岛,而是港岛抛弃了人们。

    同船的渡客,谁又真的坦坦荡荡,心中无一点恶?

    下船后,他压低帽檐,跟着她穿过渔村街市,两簇脚印最终消失在浸信会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