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然自打被拎过来就一直紧紧盯着裴劫。
他的眸子还是那样漂亮,却盛着满满的惊恐。浑身是伤,衣衫破破烂烂。
许是被打的痴了,只知道低低的重复着一句话:“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裴劫收回目光,就像是不认识他一样,转身,随众人走了。
天空上面白厥翩翩,是众位道长御剑离去了。
张老爷本以为他们只是做做样子,没成想真的就这样走了。
他立刻朝天空喊道:“道长,十三道长,符,符!”
可那些人如此决绝,谁会理会他?裴劫转身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落泪了。
他完了。
裴九不信他,也不救他。
他这一生何其潦草,又何其短暂。
好在有个人对他好过,也不算凄惨。
可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像是流不尽一样。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安静,也没有知觉。令人恐惧。
这就是将死之时的感受吗?五感尽失?
他在黑暗中彷徨着,没有方向,没有尽头,不知踩在什么上,也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动过。
他的心很慌,很害怕。
但这种感觉持续久了,反而也没有什么不适感了,就像一日三餐,更像被少爷欺负惯了。
有人在哭,低低的饮泣声萦绕耳边,那样隐忍压抑。一抽一抽的,哭得他心尖尖都在痛。
一丝光明透了进来,愈来愈盛,远山、近水,和苍翠的竹叶。
这就是死亡之后的世界吗?
他新奇又茫然的巡视起来。忽然一个白衣道袍的高大身影闯入视线。
那人离得太近了,他一眼看不过来。
仔细打量一番,他茫然的唤:“裴九?”
声音暗哑。
喊出了声,他才蓦的发现,哭得人是自己。
裴劫低低的应了一声:“醒了?”
他忽然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丢人的事情,慌乱的擦着脸颊。
山是秦山、水是息水湖、翠竹是小镇边缘的竹林。他没有死。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着急的想要解释。暗哑的嗓音还带着哭腔:“裴九,我没有燃符。是、是少爷觉得好玩才燃的。”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后被哭腔盖住,最后一点声音都没了。
裴劫不甚在意:“嗯。”
他一直背对着她,手上动作不停。
“裴九……”
他觉得他不相信他,好不容易憋住的哭腔又被带出来了。
原本漂亮的眼睛一片死灰,满是泪光。
头一低便绽落开来。那沾染了尘世的泪水再也留不住,一瞬而逝。尚未见识大千世界的泪水着急的汹涌着,也就一个接一个的步了前尘。
“拿着。”
裴劫知道他心中委屈,却只是递过来一个翠绿色的小短笛,不起眼的很。
他变得更加茫然,连哭都忘记了。
抬眼看去,却因为盛着泪水很是不适,他下意识的眨动眼睛。
浓密纤长的眼睫扫落泪珠,他终于看清楚眼前之人了。
裴劫扫落身上的碎屑,漫不经心:“有事的话吹一下。”
他笨拙的将短笛举到嘴边——并未出声。
裴劫便手把手教他。
大把时辰之后他终于勉强吹出声音来了——只是有两个音节依旧吹不响。
于是求助的看过去。
裴劫没再教他:“这只短笛是用来传信的,若总是响起,恐打草惊蛇。”
了然的点了点头,他忍不住摩挲起来。
只有成人巴掌大小,材料十分普通,毫无雕饰。跟他的那只是没法比了。
“你又要走了么?”
他不敢抬头看他。
裴劫自然是要走的。
戮十三负气,可总归不能不管。所以他回来了。
得了回应,他问出心中所惑:“刚才、刚才你明明走了。”
看他焉了吧唧、小心翼翼的模样,裴劫难得有些动容。漫不经心也解释了:“我用了替身术。”
他又惊又喜:“所以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裴劫:“等会我再把你换回去。这些药物拿着,好生将养。”
接过他的小乾坤袋——乾坤袋,这可是法器!
他惊恐的推了回去:“我、我不会法术。”
裴劫不甚在意:“一个小布袋,不需要法术。”
他依旧惶恐。
裴劫又道:“我拿着鸡肋得很,你不要的话就丢掉吧。”
他这般说法,他怎能不收?
识了字、学了书、有了名、收了笛、得了药,如今还拿了人家的法器。
积聚心头的乌云忽然消散,拨云见日了。
……
此后数年,他不止一次摩挲短笛,无数次按住两个音节放到唇边,却始终没有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