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为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民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这样的歌谣,不知在民间传唱几许。
万历以来,前首辅张居正实施新政改革。其核心为——核吏安民。所谓核吏安民,先核吏,再安民。悬法于众,刑赏予夺,秉持公道,以振风气。遂推行考成法与一条鞭法,使大明面貌焕然一新。从前六部六科绕过内阁直接向皇帝负责,考成法后,内阁通过六科、都察院控制六部,各省抚按则听命于六部。内阁权责大大加强,管束力非从前可比。而逐级严密的考核制度,更是让各级官员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条鞭法,重新丈量全国土地,绘制全新的、可信的鱼鳞图册,归田于民,使小民如获新生,却深刻地触动了权贵豪强的利益,遭到了极大的阻力,以至于这一项政策执行并不彻底。同时创出赋役税粮折兑成银缴纳的崭新途径,赋与税合二为一,各种杂征全部归为一条,以后各省一切赋税均须折合成银两缴纳,这一举措一下就减少了权贵、官吏对税粮上下其手的大量积弊。
但是,此法却被不少北方省区诟病,因为白银流通在东南各省比较常见,可在北方,白银流通尚且不足,每年仍需以粮缴税,也是不得已之法。此外,新法推行至今,新的积弊已然出现,诸如个别地方官府仍然逼使农民从事徭役,有的额外加赋,条鞭之外再立小条鞭,火耗之外附加秤头,仍使各地农民难安。
而在张居正离世后,其继任者张四维为稳定朝局,将新政推倒大半,新政改革成果如今也渐渐看不到了。
孟旷脑子里转着对现下赋税制度的思索,便已随卢维桢来到了存放账本的库房。孟旷看着这堆满了一整个屋子的账簿,顿时头大了起来。三月初二,就在孟旷、郭大友与周进同三人在户部查账的时候,校场口的孟家迎来了新一轮讨药的流民。
因着今日灵济堂不打算开门做生意,大门紧闭,清虚也没有来。家中除了孟暧和穗儿两个体弱的女子之外,也没有一个能帮着抵挡驱赶流民的人。这些流民在外拍门许久,始终不曾拍开灵济堂的门,有些人可能觉得领药无望,不久便离去。有些人缠在此处,也不上前出头,只是围着观望,还存有一丝希望。而有个别流氓鼠辈,已然叫嚣起来,不断拍打灵济堂的门,并且鼓动着周围的流民冲开大门进去。
不论是前门还是后门,都被堵住了,身处家中的孟暧陷入不安之中。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她想出去联系外面的人来帮忙都做不到,也不知大门能抵挡多久。若这些人当真开始冲门,那可真就糟糕了。
她搬了一把木梯,架在院墙边,爬上墙头悄悄向外张望。与灵济堂一个巷子之隔的东侧院落是朝中一位官员的宅邸,宅子比灵济堂要大出一圈来。孟旷在搬过来之前,就把四周的邻里都调查清楚了。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姓高,叫做高建云,任职于礼部,乃是仪制司郎中,正五品。他家世代高官,家底殷实,这宅子只能算是高家在京中瞒人耳目的寒酸小宅,在他老家,还有更加豪华的大宅并祠堂、私塾。孟暧虽然知晓这户人家的身份,但与他们几乎不曾来往。这户人家男主人的架子很大,规矩很多,还是最令人头疼的理学之士,家中女眷都被他藏在深宅大院之中不能出来走动,孟暧顶多与这家的仆人有几个照面,也难得能说上句话。
西边那户人家是商贾,携家带口出去做生意了,宅子空着暂时无人居住。每隔几日,会有个六旬老汉开门进来洒扫一番,这会儿这人也不在。她唯一能求援的就是东面的高家了。只是她站在墙头观望了许久,也不曾见高家内出来个人。
“小暧,你且下来罢,太危险了。”下方的穗儿一直陪着她,见她立在梯子上摇摇欲坠的模样,着实担心。
“我再看看,说不定一会儿高家人就出来了。”
“你先下来,我有个主意,比你求助高家人要更有效。你扒在这墙头,让那些闹事的流民看见了,冲你丢石子,砸坏了可如何是好?”穗儿劝说道。
此言有理,孟暧顺从地下来了。穗儿忙上前拉住她道:
“可不敢再这般逞能冒险,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姐可不会放过我。”
“她才不敢呢,不若说是她根本舍不得。”孟暧笑嘻嘻道,随即忙问,“好姐姐,你快与我说说是甚么主意?”
穗儿道:“咱们这地界是校场口,往后门出去,隔着南北向的一条屋街,就是跑马道。那里官军的马队来来往往的。今儿是初二,若是我没记错,今天上午校场应该有武训。五城兵马司的人也会在校场口出现,隔绝行人,维护马道畅通。一会子你去前门,隔着门和那些流民喊话,引他们都聚到前门去,我从后门偷偷溜出去,到跑马道上去请五城兵马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