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_作者:梁仝(161)

2021-05-02 梁仝

  哦,急着甩锅是吧?顾岐安讥讽,“不应当啊。你那么重孝义的人,眼前才是最好不过的时机了,赶紧攒点眼泪,摔丧要哭的,哭得越凶你越孝,懂?”

  说着,就狠狠挂了,也和老纪说明情况。车上众人纷纷表示理解,老纪临走前还安抚他,开慢点,万事急不得。

  车旁梁昭听到了全程。梁瑛亦是,还想着表示点什么,毕竟前亲家。

  不等她发言,昭昭就先开口,问车里人,“需要帮忙嘛?”

  她犹记得老谭出事以及后来的葬礼上,顾家人都表过心意。遑论她过门之后,爷爷待她还算不薄。

  结草衔环是我们每个人应有的品格。

  顾岐安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车子将将发动,往前溜个几步,又倒回来了,车里人双手把着方向盘,挟私倒也不怕她看穿的心机,

  “上车罢。我昨晚通宵手术,疲劳了你还能帮忙开一段。”

  *

  结果别说一段,半步都没叫她摸方向盘。

  副驾上,梁昭抱着睡梦里的彭彭,“你一天天哪来那么多通宵手术?”

  她看破也说破。这厮素来花招多,但社交托词就惯用这一法。

  “对于外科医生来说,通宵手术当然是最最好使的万金油。”

  呵。她白他一眼,“你这样让我想到谭主任。”

  小时候,老谭每每鸽她的理由无外乎手术、医院缺人、急诊抓壮丁,不过皆是真话。老谭从不拿治病救人的事诳言。

  “想他了?”

  “不。是在援引例子降维打击你。”

  顾岐安且笑,“可我是真真累啊,累到不当心就能打盹。”说着,就惯性地去摸烟,又想起车上还有一人一狗,作罢了。

  “你抽罢,”这档口他势必很烦闷,“我第一次摸烟就是老谭出事当天呢。”


  因为要在妈妈面前武装得很坚韧。否则,跟着梁女士哭坏了身子,谁来主持大局?

  歪头点烟的人眉一浮,狐疑,“你之前明明说大学就会了。”

  “……那是爆珠烟。才不算。”

  “什么猫不算猫,什么烟不算烟?”

  理亏之际,梁昭答非所问,“说真的,我和梁女士都不曾想过我会嫁个外科医生。有时候你夜不归宿什么的,我也胡思乱想,这人该不会猝死或者被人砍了吧……我才不要年纪轻轻给人守寡。”

  “哦,原来我在你心里‘死’过好多回了。”

  顾岐安问,这算不算诅咒?扎小人、巫蛊那种。

  梁昭顺着他的话,“嗯呐。能灵验的话你早不在了。”

  岂会如此?

  某人还嘴她,“你要相信‘祸害’会遗千年。”反之,恰恰是谭主任那样的,才英雄气短、仁者不寿。

  过了十六,缺月不再圆。

  秋凉蛰伏在杳杳夜色里。国道上来来回回的夜行人。

  全长四百来公里的跨省距离,生门去死门之间,马不停蹄,赶了一夜。

  *

  终究,还是落个人事定矣的结局。

  岐章先一步赶到。岐安和顾父紧随其后。

  当地医院手术室外,主刀医生冲各位摇头,抱歉,尽力了。头部着地引起的脑疝,患者劣根旧疾又多,委实回天乏术。

  顾岐安作为内行一听便懂,这样的情况,也只能说应了那句阎王叫人三更死,并不留人到五更。

  事已至此,徒悲无益。

  “准备后事罢。”

  他过分冷静乃至薄情。实际上,走到尽头抽烟之时,滑火机的手不住颤抖。

  空寂的走廊里陡然一声哀嚎。是秋妈在哭,她在门外守一宿了,手里佛珠也捻了一宿。

  偏偏菩萨无情,或者就是在惩罚她,罚她纵容老爷子不服老非得自己爬山。

  窗外的雾阴恻不散,笼统一层蟹青色,水汽里阵阵杜鹃啼血。

  叫人不仅哀戚,也头目森森然。父亲之后梁昭就再无直白面对白事,她本能惧怕。

  感知到主人情绪的彭彭也低吠起来。

  有人被叫声引来,问她,“害怕?”

  “有点……会想到谭主任去世那天。”梁昭不由把彭彭搂得更紧些。

  “不瞒你说,我也害怕。”

  她闻言抬眸,就看见身前人低头来就她目光,烟衔在唇际间,灰烬于薄雾里丝丝掉落,眉眼颓唐失意。

  顾岐安说,他从不信世上有鬼的,可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信。

  信爷爷该是有一息尚存的灵魂,徘徊此间,看着这个家的式微凋败……今朝是老爷子,来日是丁教授,他留在这个家的意义在一盏盏灯芯般被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