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听你喊我一声「学长」。”
对方轻声嘟囔了句,而后将架在鼻梁上的一副厚框眼镜取下,微笑着应答道:
“怎么?不过才四年不见,就不认得了?”
成熟而庄重的学究气因为他的动作被冲散些许,瞧着那张一贯隐含着腼腆的娃娃脸,傅斯乔这才确定此人确实是自己在英国读书时的学长兼好友,张叔齐。
他当即大步迎上前去,道:
“怎么会,我只是诧异此刻竟会在华懋饭店里撞见你这大忙人。你何时回得国,这次又打算呆多久?”
“昨日刚抵得沪,到了三十一日便又要离开,统共也留不了几天。”
张叔齐一边戴回眼镜,一边答道:
“我这次主要是陪导师来访旧友以及料理一些私事,因为并无多少个人时间,所以本不打算通知你的,谁知竟在这里遇上了。”
“威尔逊教授竟然来中国了?”
“是的。我此刻在这里,就是复仁大学心理学科室的主任不知从何处听说教授来华的消息,竟亲自找上门来,又赶在我们离沪前紧急组织了今日这场研讨会,想要请他讲讲西方心理学最新的研究成果。”
说到这里,张叔齐面露欣喜之色,道:
“不过几年而已,没想到国内竟又有好几所大学里开设了心理学科,真是可喜可贺。”
傅斯乔一听这话头,恐他接下来又要长篇大论地讲起心理研究的重要意义,赶忙接口道:
“那正好!我恰有些问题,想要当面请教威尔逊教授。正愁信件往来太慢,电报又讲不清呐。”
“是……静筠的事?”
无需傅斯乔多言,张叔齐立刻便猜测出了缘由。
而后不待对面人回答,他便推了推镜框,眉间渐渐隆起了高高的「川」字,兀自回忆道:
“一个多月前,最后一次在巴黎见她时,我便觉得她忧心忡忡,时不时还有些恍惚。只可惜当时我也忙于安排回国的事,所以还没来得及聊太多,就让她找借口逃走了。等过两、三日再去她的住所寻人时,便听讲她用很高的价格收了他人的船票,已于前一天早上,急匆匆收拾东西回了国。此事,我记得在电报与你讲过。”
作为应和,傅斯乔点了点头。
其实,正是多亏了张叔齐告知的轮船信息,否则他恐怕根本无法精准确认阮静筠返沪的时间。而这,比陆文漪原本在家中兴致勃勃、广而告之的归期,要早了整整十五日。
「她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彼时,傅斯乔并不能确定阮静筠这样做的道理。不过他知晓,她必是有自己的主张,所以理所当然的选择替她在家中隐瞒。
也因此,后来父亲安排他去汉口谈生意,他亦无法以接她为由拒绝。亦因如此,几日后,当阿怀请他帮忙转移匡济会关键人物时,傅斯乔简直要叹一句「幸好」了。
而现在,距离阮静筠回来已经整整六日了,很显然她仍旧没有让从前相熟的任何人知晓自己踪迹的意思。
傅斯乔自然只能一边继续帮她遮掩,一边默默等待她制造出的某个「惊喜」。
或者「惊吓」?
直到今日晚间,他回到家的那一刻……
想及此,傅斯乔苦笑一瞬,却听张叔齐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还真是静筠又有哪里不好了吗?”
傅斯乔知他误会了自己的表情,立刻摇头道:
“这倒没有。只是近来似乎总有些过去的记忆不请自来,我担忧她会一并想起那些糟糕的旧事,再次陷入彻底崩溃的境地,所以想着是否要提前做些准备。”
话音刚落,在一声悠远的汽笛声后,整点的钟声缓缓敲响,华懋饭店内的云集各界名流的盛大宴会即将开始。
傅斯乔垂目犹豫一瞬,便决定还是见威尔逊教授的事情更要紧,当即对张叔齐说了句「稍等」。
而后,他快步追上已经正停在八角厅与熟人交际的父母,低声交代了行踪,又速速赶了回来,同他一起朝着研讨会所在的小厅走去。
至于傅斯乔为什么可以如此坦白地与张叔齐谈起阮静筠的那段过往,又着急着想要见威尔逊教授,只因为当年,在将她从空无的虚幻里拉出来的这件事里,这两人皆出了不少力气。
尤其是前者。
四年前的夏末,张叔齐因母亲的紧急召唤,曾经短暂地回沪呆过三个月。
当时,因电报上的寥寥数字,让人联想到的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严重状况,漂泊在大洋上的时候,他还曾经有过些许的担忧。待到家之后才晓得,其实不过又是些叔伯间因争夺家产而闹出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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