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这些痕迹中有新的也有旧的,触目惊心的是她左右手臂内一小圈一小圈焦黑暗红的烟头印子。裴适微微皱了眉头,抬头看杨穗子藏在桌子后面的手。
裴适问:“你的丈夫家暴你有多长时间了?”
杨穗子的头更低了一些,整个人像鹌鹑一样把自己收得更紧了。但如果这个女人的性格里面真的只有懦弱,她的丈夫也就不会死了。
“如果你能坦白你的丈夫家暴你,或是有什么你不得不把他杀死的苦衷。法官判刑的时候会考虑的。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一直不说话吗?”齐龄放松了姿态,语气和缓的说。
这句话说完以后,杨穗子的肩膀才放松了一些。她抬起浑浊的双眼,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沉默。
若说被家暴就是她杀死丈夫的原因,那么看着那些新旧不一的伤痕,家暴显然已经持续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了。她忍了这么久,怎么就忽然忍不下去,而且采取了最极端的方法——直接杀人。
要杀的话应该早二十年就杀了,何必再苦苦忍受多二十年的家暴,临了被送进监狱。
“所以是因为什么原因,你决定要杀死他。如果是一场意外,你事后应该很慌张才是,不应该那么冷静的就待在屋子里,直到你的邻居报警说闻到你家有一股血腥味。你就被我们直接抓获了。”裴适继续问她。
小房间里的寂静又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杨穗子终于说出今天最长的一句话:“我杀了他不是吗,那我的确应该给他偿命才是。”
不愧是七十年代出生的女人,她们勤劳,她们无私。她用死亡审判了伤害她的丈夫,然后她又以极端的自省继续审判自己。
一个女人被家暴多年后杀死了一直在伤害自己的丈夫,然后她还怀揣着最朴素的价值观,杀人偿命。所以她在杀死丈夫后就那么一直留在那间牢笼似的屋子里。
裴适忽然明白,现在关着杨穗子的房间,和她一直居住着的“家”,其实并没有差别。
旁边的齐龄继续翻着档案,“你们有一个女儿是吗?”
杨穗子的眼睛在那一刻聚焦了,仿佛是怕自己的动作会泄露什么秘密一样,她的眼睛又垂了下去。裴适留意到,这时杨穗子整个人都像是凝固住了。
“她现在在哪里呢?”
“我,我不知道,三岁的时候被她爸送走了。”杨穗子的头就定住在那个盯着地面的角度,再也没有向上移动分毫。
裴适站了起来,走到那扇将她们隔开的铁栅栏前面,站在她的正前方。
“她叫什么名字?”裴适用她能想到最温柔的语气问出这句话。
杨穗子继续垂着头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裴适直接蹲下了,她终于看到现在杨穗子的表情。她的脸紧张得通红,脸上淌了两行泪,但嘴巴抿起的弧度是笑着的,那个笑容在看到裴适蹲下的时候仍然在延续。
“我没给她起名字,我只叫她珠珠。其他人都只叫她‘那个小的’。”杨穗子说的时候像想起了什么甜美的回忆。然后她脸上苦涩又甜蜜的笑意转瞬即逝。
“哈哈哈哈哈。”随着那份甜蜜的笑意消逝,她慢慢从喉咙吐出像咳嗽一样的笑声。笑意消失了,眼泪却越来越频繁地从她的眼眶冒出来。
眼泪和笑声交织着,裴适不由得皱起眉头。
“死老头还想去找她,三岁就把她送走了,现在老了无儿无女就想去把女儿找回来哈哈哈哈哈……”杨穗子口中喃喃说着,裴适将耳朵往前凑近,听了好久才听懂。
“祸害了我一辈子还不够,还要把女儿的一辈子也祸害了吗?”说到这里,杨穗子的声音开始变得恶狠狠起来。她继续盯着地面嘴巴里念着什么,裴适已经听不清楚了。
齐龄和她在杨穗子说出“现在老了无儿无女就想去把女儿找回来”就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杨穗子早年生的女儿在三岁的时候就被她的丈夫作主送给了别人。到底送给了谁,恐怕只有她的丈夫知道。
只是后来这么多年,夫妻俩再也没有生下别的孩子,两人又已经日渐衰老。
这时自私的丈夫自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已经送人的女儿,算算时间现在女儿也应该大学毕业了。他知道女儿在哪里,所以想去找女儿,即使不能把女儿认回来,敲一笔竹杠也好。
这一切都落在了杨穗子眼里。出于对女儿的保护,她选择替女儿解决掉这个难题。同样都是人,她自己可以忍受着日复一日的欺凌,她的女儿却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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