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疯魔_作者:寻椰(114)

2024-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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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合大学的学业吃重,周慈安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为林胜男的离开难过,加上日军空袭不断,有些课程上到一半便要匆匆忙忙出去跑警报,更没有多余的脑子想些其他,唯一松懈下来的时刻,大抵便是昆明落雨,雨滴打在窗檐上,时常盖过老师的湘音,周慈安的心思便会随着雨点儿飘走,回到白城,回到无忧无虑却也蒙昧的小时候,大抵算个安稳的时刻。只是昆明四季如春,落雨实在是难得之事。

  她在联合大学念到三年级,有一天同学之间人口相传,说有个穿军装的男人来找她,她一下子心凉了半截,慌张了起来。

  除了宋劭文还能有谁来找她?只是这联合大学都是些进步青年,宋劭文是军阀少帅,那是旧势力!是落后封建的队伍!要让同学们知道他二人的关系,该如何想她啊?!

  她心里惴惴不安,眉头紧锁,也自然没了好脸色面对来人。

  比之上回在金陵的会面,宋劭文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周慈安在昆明也有耳闻宋军又打了多少仗,胜了多少、又输掉几座城池。

  两人见面周慈安是不知道如何先开口的,是以总是交给宋劭文,“路过昆明,想着来看看,没想到你当初咬着牙说要离开,竟真让你走到这了。”

  周慈安低头踩着石子儿,没作声。

  “慈安,你最近好吗?”宋劭文又开口问。

  “挺好的,学习民主和科学,不亦乐乎。”

  宋劭文的神色忽然变得悲伤起来,不知是在问周慈安,还是在自言自语:“民主和科学真的能改天换地,创造新时代吗?你们的思想运动真的能推翻中国几千年的父制、孔制吗?”

  “不能全靠思想救国,枪杆子才出政权,但须得是正义之师。”

  “正义之师哈哈哈。”宋劭文同周慈安已经无法再讲下去,人和人的信仰、选择总归是不同的。他不愿意再讨没趣,说了告辞,周慈安这才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点不对劲。

  快步走上前拦住他,“你的腿,”她指一指,“怎么回事?”

  宋绍文不以为意,“挨了枪子儿,打仗就是这样,过段时间会好的。”

  周慈安点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宋劭文又道了一遍告辞,这下他是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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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劭文离开之后,周慈安回到宿舍,才想起来在上海百乐门见着白杨的事,原本计划见到他要问的,但真的见到,又一下子忘记了,“下次吧,下次一定想着问。”

  周慈安总以为以后还有机会的,他们还年轻,天南海北,不论仗打成什么样,总还有机会的,那时候的她没真的上过前线,想得简单,其实不过是一派空想家,理想主义者,等到后来,联合大学的那帮学生全部四散天涯,她在前线战场见过无数生离死别,又在后方见到了无数妻离子散,才堪堪明白当年父兄的亡故、沈思同的坠机,在乱世之中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缩影,她也没能有机会,再见一回宋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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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后,解放战争前夕,宋劭文病故在白城旧居,周慈安重返旧地,去收宋劭文的遗物,居室简朴,所用之物都有些年头,私人物品大多是些随身衣物,唯一放在锦盒中仔细收藏的是一叠画作,落款是他的名字,再抖抖盒子,掉出来半张旧相片,相纸已经泛黄,但照片上的他一袭军装,精气神儿十足,周慈安记得,是那回去照相馆拍照,法国人硬拗的两人合照,可他竟然将属于自己的那一半硬生生剪掉了。

  不由得让人有些伤怀。

  周慈安叹了口气,开始翻那一叠画作,算了算时间,最上头二十多张,应是他儿时所作,大多是些飞禽游鱼,神态各异,生动可爱得紧,再后面,画的动物开始成双成对,多是鸳鸯、燕子,连兔子,一黑一白也要凑个双。

  “这些竟是宋劭文画的吗?”周慈安有些震惊,鸭子直着脖子撇嘴瞪人、幼鸟张嘴嗷嗷待哺、翠鸟张开翅膀一跃而起,头顶一抹翠色亮眼、蝴蝶一席红妆,翅尖青蓝沾点白,云在青天水在瓶……画得好得很,不输当世名家,竟无人知道他有这般天赋。

  “我对他实在是所知甚少”,她这么想着,但实在可笑,他已经死去,才堪堪想要了解他平生为人,如今自己与他之间的联系,怕是只剩那一纸婚书上的“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那个时节,两人大抵都想过要白头到老吧,可他偏偏又叫人传信过来,说“咱们那纸婚约,不作数了,你可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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