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锋过江·短道速滑_作者:九杯青柑(124)

2025-02-28 评论

  “但是他又对我很好……”

  “他的伤病特别严重,晚上腿疼得睡不了觉。但是我们家没有钱看病,即便有,他也都拿来给我用。”

  找教练,买冰鞋,买营养品。

  江为止不能否认他的牺牲。

  “可是我真的不愿意滑冰。我只想和其他筒子楼的小孩一起玩。”江为止闷闷地说,然后又有一点不好意思。

  “我应该让他和母亲都很失望吧。我是这么玩心重的孩子……听说我亲生母亲,她的挥鞭转顺时针、逆时针转32圈都不会偏移。”

  “听说他年青的时候,训练也是最刻苦的。”

  “偏偏作为他们的儿子……”

  季锋打断他的喃喃:“可你是一个又真诚又善良的人,这就够了。”

  她的声音坚定。

  可他却呜咽了。

  故事的下半段,运动员和其他人一样,成为时代的一粒沙。是啊,他下岗了——本来就病痛缠身的男人,又孤僻古怪,第一批下岗名单里果然是有他的。

  他的病到了晚期。

  他的儿子发烧了。

  他终究是一个父亲。

  他觉得命运何其不公。

  那个晚上他像疯了一样跪在马路上乞讨。

  冬天的黑夜真的很冷,被侵吞了取暖费和遣散费的下岗工人比比皆是,他们做泥瓦匠,做小工,捡垃圾。

  来往行人,谁都有一把辛酸泪。

  谁能帮谁呢。

  男人真的已经疯了,他已经少时丧父无母,又中年失去妻子。

  只有一个儿子。

  他儿子不能死,因为他是不世出的天才,而儿子必须承载他的梦想。

  他嚎啕着去抢钱。

  一对夫妻被刀抵住,然后下一秒,他们惊讶地看到,那劫匪自己松开了刀柄。

  他在他们面前跪下来,求他们好心给点钱,嚎叫语无伦次:“我儿子还在发烧!他等着我带他上医院啊!”

  落魄的男人已经不知道是哭自己还是哭命运。

  夫妻两个蹲下来,抱着他一起哭。

  尽管陌生,可他们都知道,彼此是为什么而哭。

  他们哭的是同一件事。

  他们都知道。

  那是一段阴郁的共同命运。不知道多少人被迫失去工作,不知道多少人被侵吞了原本应该发放到手中的取暖费。

  时代的车轮碾过去,带起来的尘烟迷了多少人的眼睛。

  那个冬天真的很冷,那是个极其漫长的季节。

  有人冻死了,也有人在大年夜的饺子里下了药,和酒吞下。

  未来太苦了,他们活不下去了。

  夫妻俩真的拿出了一笔钱,那是他们刚刚撒泼耍赖要来的工资。

  “你拿去,你好好抚养孩子。”

  因为现在他们也不想活了。

  他们唯一的女儿在上个月去世,临死的时候还想要一根糖葫芦,想吃红肠。

  “喏,就这里。”

  江为止走到巷子口,点了点那根老迈而有点枯黄的树。

  “他们约定在这棵树下见面。他把我抱来了,就这么把我给了我爸妈。”

  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第二天他就死于酗酒。

  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却又如此惊心动魄。

  那个冬天以后,日子渐渐好转。爸爸去做体力活,妈妈在家没日没夜地赶计件手工。人只要咬着牙熬过去,好像也能走很远的路。

  哦,那个小孩子,他改了新的名字,叫做江为止。

  希望所有的苦难,都到此为止。

  所以他叫做,江为止。

  他的新爸爸妈妈很和善,被时代捻碎了打破了的家庭们,在诡异的命运安排下,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去生活,去吵架,去过寻常细碎的三餐四时。

  没有人忘记死掉的人。

  年夜饭他们多摆的碗筷,清明时节烧掉的元宝。

  他们仍然思念死去的女儿,他也思念死去的父母。

  他们也爱彼此。

  江为止自嘲地笑了笑:“我爸妈不逼我练滑冰,可是后来我还是重新开始滑冰。”

  “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去区分,我是否热爱冰场了。”

  “这是我必须背负的梦想。”

  “我让他失望了。”

  “但是以后我会更加努力,为父亲母亲,也为爸爸妈妈。”

  江为止摸了摸那棵树,一圈圈年轮,它慢慢变粗、变高,然后现在树也变老了,枯了。

  季锋也轻抚,她似乎感受到那种穿越时空而来的冲击。

  那个压抑痛苦的年代,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痛苦,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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