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幸一惯是坐不住的,“二哥,那我们也先离开了。”
“去吧!我回来了,以后多的是机会相聚。”
目送兄弟们离去,宜寞仍坐在凉亭里自斟自饮,藉卉想为他热酒也被他拒绝了。
他还自有一番道理,“热酒有热酒的好处,冷酒有冷酒的畅快,独饮有独饮的自在,短命有短命的活法——你去吧!”
相比宜寞院子里的清冷,宜幸的院子一向是热闹非凡。光是他养的那些雀啊、鸟啊、猫啊、狗啊,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足以把整个乜家闹翻天。在如此热闹的地方下棋,他倒也能静得下心来。
一局棋下到三更时分,宜幸还是兴致高昂。数一数他所执的黑子,笑嘻嘻地认了输:“又输给你了,意栖不愧是整个乜家最会下棋的,从你十五岁初通围棋至今,好像家里还没人能赢得了你。”
“三爷,你也不赖啊!每次都只输我一子。”意栖一边捡着三爷所执的黑子一边与他闲聊,“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三爷你,玩,你就精神百倍,一提到做正经事你就瞌睡连天,那么些个聪明就是不放在正事上。”
“在我面前哪儿有什么正事?我都不是‘正室’生的。”
他满不在乎地拿自己的出身开玩笑,“你可别忘了,我亲娘出自青楼,当不了正室。我这个庶出,自然也上不得台面。乜家已经有三个很能干的兄弟,多我这个只会玩乐的败家子也没什么大问题,反而能衬托出那三位正室所生的少爷何等不凡。”
有时候意栖真的很怀疑三爷的放荡不羁全是扮给众人看的,他总觉得三爷粘上毛根本比猴还精。
就拿下棋来说吧!全家上下,除了二爷没和他对弈过,其他但凡会下棋的,棋艺皆不是他的对手。大爷和他对弈,一盏茶的工夫就溃不成军。四爷强些,能下半个时辰。最强的数梓爷,不到最后看不出胜负。
唯有三爷,永远只输他一个子。
都说黑白之间蕴藏着大智慧,有这样大智慧的三爷不该是今日这般。
偏他败家的程度也同样惊人,喝酒、去青楼、爱啥买啥,他下手都狠着呢!凡是他喜欢的东西,再高价也要买了来。什么刺激玩什么,若不是梓爷明令赌博者逐出家门,估计乜家早就被他抵到赌桌上去了。
“你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喜欢我的。”
宜幸的打趣拉回了意栖飘忽的思绪,这家伙嘴坏手贱,还动不动就爱粘上他的身,难怪乜家下人中间总流传着他俩断袖分桃之说。
“三爷,这么说咱们家的大夫人真的会是个满人?”
“这个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我二哥。”
黑子已经被意栖全部捡进了棋篓,宜幸大掌一扫,白子尽落入他的掌中,“还有二哥那蹊跷的命数。”披上狐狸皮缝制的斗篷,藉卉轻悄悄地捻上房门,绕过主屋,她打算从后门出去。才刚过了长廊,就见清冷的月光下那抹寂寥的背影。
“这么晚还出去?”宜寞淡淡地问了一句。
这几年二爷极保重身子,藉卉断想不到这个时辰二爷还未就寝。撩开帽檐,她行至他身旁,桌上已满是酒瓶,可他的眼还是一片清亮。
“二爷是在等我吗?”
“久未回来了,虽是我自儿时起便睡的床,可隔了几年再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冷酒对冷月,宜寞越喝越清醒,“你呢?也不惯吗?”
“不是。”
“那……你是要去大爷那边?”
他少有的单刀直入让藉卉吓了一跳,拢了拢斗篷,月正当空,夜凉如水。
他不需要她的回答,一如她不需要他的同意。他只问她一句:“你……可想清楚了?”
她微点了点头,算是给他的交代。
“你……可想过最坏的结果?”
“六岁那年,我爹娘死在满人的刀下,我被人当街叫卖。我以为,没有比那时候更坏的境遇了。”六岁之后的性命是她捡回来的,她赚了这么些年,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她的心思他怎会不懂?多少年了,娘逝了,爹放弃了他,兄弟们各忙各的,唯有她,不离不弃地守着他。很多时候,无须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彼此最不为人知,也不想人晓的心思。可他还是问了,想给她,也是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你若不去,我会……”
“二爷,别说了。”
她主意已定,他无力动摇。
这么些年了,她终于自己做回主,下面的路无论是光明大道还是悬崖峭壁,她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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