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泪(7)

2025-10-06 评论


他抬起手为她拢上斗篷,垂下的手重新拿起冰冷的酒杯,半杯残酒但求个“醉”字。

今夜,二爷着实喝得太多了。藉卉纤细的手指按下酒壶,“二爷,您保重身子。”

“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该保重身子,独我不用——明知活不过二十五,还有什么可保重的?”他弃了酒杯,拿起酒壶直接倒入口中,酒的寒意直冲心头。

她走了,他亲自送她走进他大哥的房里,宜寞开始理解多年前大哥的感受——

藉卉本是大哥的丫鬟,大哥每天去书房受训,她都会安静地蹲在门口候着,一候就是一整天。每天一下课,大哥就往外冲,领着藉卉兴高采烈地跑去厨房找吃的,见什么吃什么,吃得满手满嘴都挂着食物残渣,他们俩却格格地笑。

宜寞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傻,而这些傻事他是绝不参与其中的。他是爹培养的乜家未来的当家人,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远比大哥多得多。

后来,爹花了天价请来了神卜如天,想让他占卜乜家未来当家人是否有领着家族繁荣昌盛的命数。

结果,日进斗金的命数宜寞没有,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命道却摆在眼前。

年纪尚小的他不害怕死亡,却不喜欢爹总是用一双愁眼望着自己。原本他和大哥一同受训,后来爹说他不用去了,还盖了好大好华丽的院子送给他,又说从今往后他想怎么玩都可以,再然后就送了藉卉进这座院子。

宜寞至今仍记得藉卉被送到他身边的那天,大哥一直不声不响地跟在她的身后。爹让藉卉发誓从今后要向伺候大少爷那样伺候二少爷,藉卉照着发了誓。

之后,她果然照做——无论大哥怎么怂恿她去厨房偷吃的,去山里采花,她都不曾跟去。反倒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处处小心地伺候着。他坚持不用她跟去湖边寻找鱼泪(7),她却始终追在他身后。

每每大哥看她守在他的身旁,眼神都变了,她却只是不做声。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在这一夜却历历映入他的眼前,宜寞心想:自己怕是醉了,唯有醉了他才会喜欢回忆。

要知道,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是没有时间去回忆的。

这一夜就在各自的回忆里荡去远方,天亮后,一切都该变了。

“藉卉?你……你怎么会在……在我房里?”不仅是在他房里,更是在他床上。

这场景曾无数次地出现在宜世的梦境中,然而怀拥温香软玉的触觉一再提醒他:这不是梦,绝不是梦。

藉卉平静地捡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件慢条斯理地穿上,“大爷昨夜醉了,二爷担心大爷,遂令我送了醒酒汤来……”

后话不用说了,宜世已是满脸悔容,“对不起,藉卉,我……我真的醉了……我不知道,要不然我……”

此刻他说的每个字都已是多余,藉卉偏过头静静地瞧着他,那种冷静渗进了他的骨子里。他自问身为一个男人,此时他反倒不如她这个失了贞洁的女子来得从容。

值得说的只有一句——

“你放心,我……定会对你负责的。”

“那位满女呢?”藉卉直奔问题的核心,“大爷不娶了吗?”

那答儿——满州镶蓝旗旗主的女儿,娶她不仅是娶一位妻子进门,更是臣服于满清朝廷的表现。

将宜世的沉默瞧进眼里,藉卉替他道出心中的困扰。“不娶她,满人能放过乜家吗?”

如果可以,当初他也不会同意娶满女为妻了,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身为乜家当家人,他无权拒绝。

“可这并不妨碍我娶你。”他特意加重了“娶”这个字眼。

不是纳妾,不是收进房里,是堂堂正正的“娶”。自小他就想将她从二弟那里娶回来,她陪着二弟漂泊在外的这五年使这个念头欲发强烈,如今他终于可以为之,却没料到她的心意早在时间扭转间变了最初的味道。

“不必了,大爷。”她用纤细的笑容拒绝了他所谓的恩赐。

“难道你不想嫁给我?”怎么可能?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她怎么会拒绝成为他的妻呢?

就像月缺终会月圆,久旱必定逢雨,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我们总以为是理所当然,却忘了有个词叫“意料之外”。

“大爷,自六岁那年,你把我从集市上买回来,我就决定这辈子跟定你了。能够成为你的人,你愿意娶我,那是上天赐给我莫大的福气。可要我和满人共侍一夫,恕藉卉宁死不从。”

脑门一击,他怎么忘了,多年前她父母便成了明军战败后满人屠城下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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