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已经是这样了,与其天天为这些事掉眼泪,我倒更愿意去想想未来的生活……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父母的事?”
“什么?”
“那看来是没有了……也是,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说到这里她像自嘲一般笑了下,浸泡在余晖里的一半侧脸如同镀了层金,另一半却脆弱易碎,“从我记事起,他们就经常发生争吵,我的童年伴随着他们的辱骂声和瓷碗被摔碎的声音,那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真是像噩梦——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着,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要结婚了,我真的不想面对那样的生活。”
少女说到这里抬眼看过来,没有焦距的双眸在空中胡乱地“抓”着他的双眼,最终却偏离了方向落在了后方,“但是荼毘,即使在发生了你说的那样的事后,我依然会时不时觉得,和你的相处让我内心感到熨帖——你一定又在心里说我‘小姑娘,脑子还没长好’吧?真过分啊。”
她又垂下了眼,有些失落地,“还有一件事——这样说好像有些多管闲事了…你以后,不要再在晚上出去了好不好?……最近总能听到你处理伤口时的声音,这让我有些在意。”
荼毘没有说话。
神野之战后,他要再像过去一样轻松地掩盖自己行踪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每一次外出都面临着被在这所城市到处巡逻的职业英雄抓捕的风险——虽然那些所谓的“英雄”,绝大部分都是不堪一击的“伪劣品”,但要每次都做到全身而退对于荼毘而言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可总有一些事情须得他来完成,即使要冒这样的风险。
这几天来他的身上都在添新伤,无一处致命也无一处不折磨人,但荼毘从没有让枝夕帮过自己,去包扎伤口。
这倒不是针对少女而产生的防备,全然是习惯所致——过去这么多年的经历让他知道,把弱点暴露出来给人看绝对是不好的,先不说风险会有多大,再一个,别人也不一定乐意看。
但现在,她却用这样的语气说,我有些在意。
荼毘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会被人关心自己的事了。
刀尖舔血的日子过了太久,对于那些美好得近乎能发光的东西便本能地产生了不信任,总认为那些都是虚假的,光的后面是摸不到边的阴影——与自己无关的事物尚且如此,遑论是被这样地关心。
但这一次,他感觉心脏里有风吹过,把那些堆叠的尘埃吹了七零八落,即使还是惯性地先想到她是不是在撒谎,荼毘却仍在下一刻,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那是他有许久许久,没有再迈出过一步的一条路。
“……等我处理完这一阵的事情。”
良久,他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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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傍晚之后,虽然彼此都没有明说,但枝夕能感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一点变化——只是一点。男人依然会每晚出门,也依然会在每次出门后将门反锁好,但在受伤后会指引着她来帮忙包扎伤口。
枝夕过去一直觉得荼毘很清瘦,是那种看起来有些病弱的身体,但当她第一次帮他处理伤口、手指接触到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多半是真瞎了。瘦是真瘦,但绝不病弱,先不说他身上原本就有的那一块块大面积受损的皮肤是怎样来的,光是腰腹部及背部一道叠着一道的伤疤就足够骇人了。
——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是不知枝夕每晚的灵魂提问,在心里。
事实上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手兰花指捏着纱布来依着指示轻轻擦拭新伤周围的血迹,时不时还要手忙脚乱地往伤口上怼,这个时候男人便会突然沉默。
枝夕觉得荼毘也挺能忍的,在做这种事时她手可没多轻。
……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瓢泼雨声。
枝夕不知道那天他说的,等处理完这一阵的事情,“这一阵”是多久。
今天是她在这的第几天了呢?
荼毘有在不动声色地引导她忽略时间的流逝,她知道。要让一个看不见的人过得日夜颠倒很容易,如果不是因为她每天都在计数,也许会这样在这间小房子里浑浑噩噩地一直过下去。
啊,好像是第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