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雪侧过脸去,湛蓝的瞳底忽然飘过几缕飘忽的暗云:“烧了。”
他重新看向练无瑕惊愕不定的眼:“数月前,便在此地,吾烧去传信符,弃去朱厌剑,解下一应故物,解脱故往,了断故缘,得获新生。”
他说着,开始擦拭一把明若寒江的剑,腾跃的火光扑入他的双眼,惟见一派苍雪。相识至今,剑雪从未有一刻如现下这般像一名锐利的剑客。练无瑕直觉的意识到将有可怕之事发生,可剑雪却抢在她追问之前,锁住了她的数处要穴。
“一直以来,我在追寻自己的过去,一剑封禅在追寻自己的未来。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想过,一剑封禅的过去源自何方,而我的未来又会通往何处?而你,长生,你始终活在当下,又有没有思索过自己的过去与未来?”
“长生,你自来修行道门天目通,能观在世一切之事,却无法看破一个人的原初与归宿。”他扶着练无瑕重新躺下,严严实实的盖上了披风,说。
练无瑕忽然就明白了,眼底霎时涌满了恐惧。如果她可以说话,她一定不惜一切言辞来规劝剑雪打消那个形同送死的念头。可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喊着,不。
“可举世勘破者又有几何?所幸剑雪无名曾是其中一员,然已不是其中一员。”
不!
“吾之原初,是魔;吾之归宿,是佛。吾已彻悟了自己的本来,也已择定了吾之归宿。此战并非诛灭而是成全,之后归来的至少有一人。”剑雪站在洞口边,望着外界肃杀而茫茫的天地,说道。最好的结果,他会唤回一剑封禅,二人同归;最差的结果,他会换回一剑封禅,他的好友会归来。
无论如何,一剑封禅一定会归来。
不!
无视她眼中的反对,他径自走了。
练无瑕睁着眼与僧人头骨上黑幽幽的眼眶对视了很久,骤然拼命调动起残半的真气,试图冲开穴道。铁锈的腥甜味在舌间汹涌,又从口齿间溢出,萍水纱也遮掩不住那大片晕染开的血红。她的眼睛似乎出现了问题,模糊的视线里重叠着无数不祥的线条,现实的、过去的、未来的。她无从分辨,只知道自己必须去阻止,立刻,马上!
在刮骨剔髓的绞痛里,穴道终于冲开了一线。练无瑕忙翻身跃上青崖的背,谁知陡然头脑一阵嗡鸣,险些从青崖背上栽了下来。她慌忙间抱住了它的脖颈,只觉得自己每呼出一口气,都会卷出内腑间的一捧滚烫的血气。似乎再这么持续下去,她便会将自己喘成一摊虚烂的空壳。
“我还能活多久呢?”她脱力的伏在青崖背上绝望的想,“我死之前,还来得及阻止他们吗?”
寒风徐卷,有细微的触感飘拂于眉睫之上,微微的凉,又化开成了细如泪光的湿意。
万籁俱是寂灭,不知觉间,盛雪如霏。
作者有话要说: “尔时,佛告长老舍利弗: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今现在说法。”
“舍利弗,彼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
——节选自《佛说阿弥陀经》
第128章 相忘江湖
何谓道?
她曾端立于萍山云海之巅,对着四阖卷舒,问母亲。
母亲面具后投来的视线苍莽若无极的穹冥:高不可际,深不可测。覆天载地,禀授无形。冲而徐盈,浊而徐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是谓道。
何谓江湖?
一剑封禅曾翘脚枕着双臂卧在篝火边,问她。
见她神情迷惘,还笑了一声:料你也不知。
练无瑕确是不知,她只听过《南华经》中有着依稀相似的论调,“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曾见过一名垂死的江湖人,倒在冰天雪地中,一身白衣被伤口汩汩涌出的血染做鲜红。自他邪妄而空芜的眼神里,她读出了浓烈到了消弭所有理智与心智的毁灭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