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竟还拿曲律的斤之死说事!我愈加愤懑,眼尾一挑,凌厉地望回去,察八儿被我眼神所摄,喉头动了动,咽了口吐沫,还未说出的笑语又吞了回去。
“察八儿王子,对于死者,你缺乏最基本的敬意。礼貌没学好,不如滚回去补习。”
察八儿被我骂了一句,瞬间涨红了脸,一时激愤,右手扬起了马鞭,作势欲打,我冷冷一笑,扬了扬下巴,分毫不让地盯着他。他一时泄了气,胳膊一软,颓然落了下去。
“怎么?姑姑教训没礼数的侄子,有何不可?”我盯视着他,冷冷逼问。阳吉察儿也气得脸色发青,却无从反驳,只是劝道:“大哥,赶紧回去!别再这里丢人!”
忽秃伦见兄长受辱,也十分难堪,却也气恨他们的无能,忍不住骂道:“好了好了!你们先回去!平白给人添堵,一说话就丢了父汗的脸!”
察八儿被妹妹训斥,越发挂不住脸,圆脸涨得通红,低声骂了几句,打马扭身走了;阳吉察儿也愤愤瞪了我一眼,追随长兄而去。
忽秃伦看着他们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向我无奈地一笑:“你看见了?我的兄弟们就是这么的不争气!我替他向你赔不是。”
“不必。”我低垂着眼睑,淡漠回道,“你先去罢,我散散心,一会儿便过去,”见她有些担忧的眼神,又冷笑道,“放心,这里尽是兵马,我逃不掉!”
忽秃伦见我毫不领情,冷冷“哼”了一声,拍马先走了,只留下卫兵跟在我身旁。
她的背影慢慢淡出视野,我望着茫茫草原,一年以来,久久压抑的悲恸愤懑如野草一般疯狂滋长,占满了整个胸腔。甩起了马鞭,我放任撒勒黑在草原上狂奔。天地浩大,草原宽广,却无处安放我的悲伤。
我本是忽必烈最疼爱的女儿,本应享受最尊荣的生活,却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沦为俘虏,失去自由身,还要受到这么无礼的嘲弄!我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接受这样的命运,这样的对待——一切太不公平!
悲愤的眼泪直直淌落,冷风迎面袭来,痛如刀割。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有急掠而来的黑影,我已来不及闪躲。
来者却从容避开,从我身边轻巧绕过,而后又从身后追了上来,撒勒黑的速度分毫不减,那人依旧轻轻松松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行,不说话,只是转过脸沉默地望着我。
我没有看那人是谁,只是策马奔驰,他和我迎着朝阳一路驰骋,仿佛要把所有的悲伤甩在风中。
待我们停下来,已经离营地很远了。我按住撒勒黑,急促地喘着气,疲惫地伏在马背上。那人沉默着跳下马,而后又把我从马背上抱下来,放在草地上。忽秃伦留下的卫兵,远远守在一旁,我还是逃不掉。
擦去眼泪,才看清那人的面容。唏嘘了好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能见到故人,无论喜恶与否,心里多少有点熨帖了。
“是你。”我用手把脸颊擦干,淡淡问候了一句。
八剌在我对面盘膝坐了下来,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我的脸庞。我也抬眼看他,过了三四年,经历了这么多,我的记忆竟变得模糊不清。心底对他的厌憎情绪,跟忽秃伦犯下的罪孽相比,似乎轻的微不足道了。
不知是因为年纪渐长还是战事辛劳,他脸上竟颇显沧桑,比之当年的张扬浪.荡,更多了一份沉稳,眼睛凝神时更添威严,隐隐约约有几分忽必烈的影子。
他看着我,沉沉地叹了口气,折下草杆,编成哨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忧伤单调的哨音越发刺得我心头悲凉。我抱住双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脑子里空茫起来。
过了半晌,他扔掉了草杆,探身过来,拍拍我的手,问:“刚才哭得那么伤心……这一年来,不好过罢?”他微微叹道,又转脸自嘲一笑,“其实我过得也不好,海都和忙哥帖木儿,欺人太甚!”他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脸上尽是愤懑。
闻言,我慢慢对上他的眼睛,冷冷道:“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攻夺斡端,背叛我父汗?”
八剌听了,不由得拔高了声音,反问道:“背叛忽必烈汗?我不夺斡端,拿什么和海都争锋!?难道到现在,你还以为曲律的斤之死,是我的罪过?”
“我没那么糊涂。”我摇摇头,沉默了片刻,愤怒又涌上心头,“可你这次赴会,同海都和谈,不就是背叛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