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秃伦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你足够狠!若是能活着走回去,那便是长生天的眷顾。”
我冷冷抬眼,脸上是决然的笑意:“你不妨看看。”
“如果你能活下去,我们也许还会再见面。”她微微一愣,而后笑了笑,再度开口。
第162章 旅人
忽秃伦果然信守诺言。
在诸人诧异的目光下,我带上两匹马和随身饮食便上了路。哪里敢停顿,当真是星夜兼程,骑着撒勒黑疾驰了几程,察合台人和窝阔台人都被远远甩在身后,落入孤身一人的无边黑暗中。
暗夜无光,星芒晦暗,我辨不清方向,不敢随意前行。撒勒黑知我心意,渐渐放慢了脚步。当时冲动的热血开始冷却,我茫然四顾,浑身冰冷,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恐惧之中。
忽秃伦说,如果我运气足够好,向东疾行三日大概就能碰到驿站。现在想来,我几乎连一个黑夜都无法独自熬过,也难怪她慷慨地放我生路。
深沉无垠的黑暗里,连风声都渐歇,周围只是一片压抑的死寂。马步落在草地上声音微弱,马脖子上的銮铃声在一片沉寂中却格外刺耳。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寒,攥着缰绳的手尽是冷汗,但丝毫不敢放松,这是我在黑暗深渊中的唯一凭靠。
马蹄放缓,我却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停下来就彻底被黑暗和恐惧吞噬。辨不清方向,我也顾不得,想着待到天明再看太阳吧。
不知是怎么在马背上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我正抱着撒勒黑的脖子,阳光洒在脸上,才让我感到一丝生气。撒勒黑疲惫已极,我勒住缰绳,停下来休息。
在荒原里,白日和黑夜除了有无光亮之外没什么两样。夏日将至,草色渐绿,为荒凉的旅途带来些许生机。我心里稍感安慰,这里至少离水源不远。又行了一日,我遇到了一条蜿蜒向东的河流,料想应是亦列河,暗暗庆幸没有偏离既定方向。只要沿着亦列河继续东行,总会到达阿力麻里。
行了几近三日,我并未碰到忽秃伦所说的驿站。干粮很快就要食尽,只得用随身弓箭猎取兔子等小兽。这些还能忍受,孤独却最是难熬。挥之不去的,还有看不见前路的恐惧和迷茫。
五日后的夜里,我已陷入彻底的疲惫之中,身心麻木得连恐惧都无觉了。饶是两匹马换乘,撒勒黑和它的同伴也已精疲力竭。那匹小马不堪疲惫地倒下了,再没有站起来。我伏在撒勒黑身上缓慢地前行,也不知还能撑到几时,只怕还未看到明天的太阳便永远地留在这荒寂的草原上。
顶着黑夜行路,撒勒黑的步伐越发沉重,连呼吸都异常艰难。它有气无力地喘息,终于身子一歪,将我甩在了草地上。我身体乏重,摔落在地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撒勒黑也栽在了地上,之后就渐渐无声了。我躺了很久,才爬过去探它的鼻息,只那一瞬,无边恐惧再度像海潮一般将我吞噬。
抱着撒勒黑渐渐冰冷的尸体,我才知什么是真正的绝望。与这比起来,在八剌身边的那些日子又算什么。夜风呼啸着袭来,我也恍若未闻,弥漫开来的绝望和恐惧剥除了心头最后一丝热望。我神思恍惚,开始出现濒死前的幻觉来。
难以想象自己最后的结局竟是无声无息地葬身荒野。我心头不甘,却再没有同命运抗争的力气,无论这命运多么荒谬。那些眷恋难舍的人,我却几乎回忆不起他们的容颜。我的阿爸额吉,他们的身影那么模糊,离我越来越远。我拼命地先前奔跑,想要牵住他们的袍角,却根本触及不到。
眼前渐渐的模糊,意识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只觉头顶星空突然出现一个幻影。我朝思暮想的他,容颜清晰又模糊,久久凝视着我,因深情而永恒。我伸出手,去触摸那遥不可及的虚幻,口中喃喃呼唤:
“哥哥……”
……
毫无疑问,我是被人摇醒的,在清晨的河滩旁边。
睁开眼睛一望,不远处的草滩上燃起了烟火,清新的空气中飘溢着肉香。怔怔盯着草原上突然出现的陌生旅人,我的理智一时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身上还疲惫不堪,懒得去想,又一头躺倒在草地上。
头顶上的天空蓝得越发清晰,偶尔有雄鹰飞过,留下一声唳鸣。我却不再感到孤清,枕着胳膊望着天空,任由温暖的阳光撒在我脸上。
草滩上有两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看着炊火,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忙碌地打转,打水饮马,拾掇行装。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呼喝着,说着极为陌生的语言。我一时好奇,忍不住撑起身子去看。那小伙子见我坐起来,高兴地欢呼一声,放下水壶,匆忙跑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