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心里一阵轻松,我看着城外的茸茸春意,脸上漫出了笑意:日子总也不会比在西北更难过就是了。
马车一路南行,终于到了大都路学所在。我下了马车,站在学院门口打量几番,而后吸了口气,径自走向院门。
早有门房迎上来,我向他投了拜帖,言明来意。他只说白学正还在给学生授课,叫我在前厅稍候。
门房待人周到,端上茶水招待。我与他闲叙一阵,方知这大都路学本为燕京国子学,忽必烈将燕京改为大都,并在城北建设新城后,这学校便降为地方官学。大都路学有学生百余人,有小学生员和大学生员之分,学习内容也有所不同。学院教官以教授为长,教授、教谕、学正、学录各一名,助教若干。教授、教谕和助教负责教学,学正、学录则督促课业。另还有直学两名,主要负责学院钱谷诸事。
现今的大都路学教授是个老儒生,一心沉迷于理学,于教习和学院事务并无用心,教诲生员和学院管理诸事实际落在学正白瑀身上。两名直学也是颇为劳心。原燕京国子学时,学院经费一应由朝廷拨给,降为路学后,朝廷划拨了学田,经费便取自田租。若遇水旱灾害,钱粮收入并不稳定。直学职俸本就不多,却要负责学院田产、屋宇、钱粮、书籍、文簿诸事,因而有一人苦于应对,辞职回去了。眼下只有一名直学勉力维持。
门房一番话才解了我心中疑惑。直学本应从生员中选拔,考核后录用,怎能像白瑀一般随便从市井里寻摸呢?估计他是苦于无人,见我又是外来户,急于安顿,一时招来应急罢了——这秀才倒会盘算呐。
是个苦差事啊,我心中默想。不过直学可以住在学里,免去一笔房租,却也不错。
一盏茶尽了,有个小童子过来传话,说白学正那里授课完毕。我侧耳一听,果然有下课的钟声传来。遂跟门房打了招呼,由小童子引着去见白瑀了。
我这才得以细细打量官学的建筑和布局。学院共有两进院落。前院约有斋舍六七间,供小学、大学生员上课,后面堂屋则是食堂和教官居所。立在堂庑下一望,钟声过后,各个斋舍的房门相继打开,一众生员纷纷出来。看其年纪,小的九、十岁,大的则有十五、六,都进退有度,排着队列出来。可一出了斋舍,少年们就轰然散开,嬉笑着往学院外跑去。两三个教官模样的青年紧跟上来,高声喊道:“都不许走远!午膳时分,诸班的班首、直日都把人点清带回来!”而后就听人群中有少年爽朗的话音传来:“助教放心,学生知道啦!”
看着这些青葱少年,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和安童、那木罕一起读书的情形,心头一热。他们少年时的面孔还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可这些人我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念及此,眼睛有些发酸,脚步也迟疑了。
引路的小童子蹦蹦跳跳的,扭头欢快地向我喊道:“舍人快来,白学正在斋舍里候着呢!”
来到前院西面一间斋舍,正是白瑀教学之处。此时生员都出去了,只剩白瑀静静坐在教席上。我扣了扣门,正要进去,忽见里面书桌间还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垂首而立,咬着嘴唇,颇为委屈的样子。而教席上的白瑀却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少年:
“助教说你《小学》、《论语》有多章仍无法默出,习字也荒疏了几日。便是因病误学,一个月的时间也应补上。助教训诫无效,以至于要学正亲自督导。你能给我个理由么?徐慕之?”
“学、学正……请再宽限三日,学生定会补足功课。”小少年不安地抬起眼睛,小声恳求。
白瑀冷冷一笑,不为所动,没有回应他的话,凝神沉默片刻,复又开口:“助教跟我提起,你因病请假的时候曾几次在大兴县衙出入……”他低眸缓缓道,“莫非不是病了,而是不想读书,跑去县衙做胥吏了?”
小少年闻言,骤然抬眸,目光猛地一颤,口中却支吾难言:“学正……”
“你不实说也罢,我改日让人去县衙一问便知。”白瑀也不抬眼看他,目光凝在别处,不咸不淡地开口,“你这年纪也该入大学了。只是下月就要考核,若不通过,怕是无缘。到时同学怎么看你?你父亲也会蒙羞罢。”
“学正,慕之知错了!还望学正宽宥!”小少年一慌,几乎要哭出来,连声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