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轻轻的叩门声传来,我抬头一望,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恭谨地立在门边,轻轻唤了一声:“苏直学?”
我着眼打量,认出他是那个叫徐慕之的学生,微微一笑:“下学了,还未回家么?还是要待白学正补课?”
“后日就要大考,功课不能放松。”他腼腆一笑,又道,“白学正让我叫直学过去。”
“嗯,知道了,你先过去。”我点头回道。
……
到了白瑀起居的斋舍,里面燃着一豆灯火。徐慕之从书案上抬起小脑袋,笑着起来相迎。白瑀也从食案前起身,道:“知道你一直忙到现在,还未用膳。特地为你留了饭。一起罢。”
我才知他也尚未吃饭,感念他的体贴,笑道:“多谢白学正挂心。”
白瑀淡淡一笑,引我入座,“你见外了。”
“那我便不客气了,梦石兄。”我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落座。
徐慕之立在食案前,随时准备伺候,白瑀望了他一眼:“你不用候在这里,去做你的功课。《四书》的重点章节,一会儿我自来考校。”
小少年犹豫了片刻,又退回到书案处埋头苦读起来。自从白瑀为他贴补了父亲的药钱,为他补课,小少年越发奋进,辞去了县衙处的见习书吏,一心向学,长进迅速。看来几日后顺利通过大考也不是问题。
“吃罢。”白瑀见我久久不动碗筷,出声劝道。
我看看案上的蒸饼、菜羹,腌萝卜和清炒蔓菁,虽然寡淡,但也勾人食欲,毕竟是饿了,便毫不含糊地吃起来。白瑀席间话不多,很快用完,仍坐在桌边等我。我吃了一块蒸饼,又就着腌菜吃菜羹。目光在屋内随意一扫,心中忽有感触,便停下碗筷。
“饭食清淡,还请子清宽待。”白瑀见我停箸,歉然一笑。
“梦石兄误会了,”我摆摆手,沉吟片刻,又道“……你这居处不能不修。湿气这般潮重,定是屋舍漏雨所致,久居于身体无益。”
“你所居的斋舍也应修葺了。你能暂时忍耐,我为何不能?”
“梦石兄是学校的砥柱中流,怎可含糊?您的起居竟不如赵教授的理学重要吗?”我忍不住抱怨起来。
白瑀抬手打断我,自失地笑了笑,“白某算不得什么。赵雍教授才是这里的砥柱。他学问精深,又是鲁斋先生的同门,有这份声名在,莘莘学子才愿前来就学呵。”
鲁斋先生?这赵雍竟是许衡的同学,难怪敢这般行事。我默默想了片刻,到底是心里不平,嘟囔道:“鲁斋先生却不会有这样的同门。”
“慎言。”白瑀沉下脸提醒了一句。我却不理会,也不再理他,仍埋首吃剩下的菜羹,心里却有些惆怅。本以为能在这里攒下些银钱,可直学俸禄微薄,一年才有钞十二两,尚不论日常用度呢。却要攒到何时?我得想些其他法子才好。
我眉头紧蹙,白瑀看在眼里,不禁问道:“子清可有难事?”
我缓缓地摇头,沉默地盯着碗筷,没有答话。那边传来稚嫩的声音,小少年竟也问道:“直学是事务繁剧无力应付吗?慕之可以帮忙。慕之以前在县衙里就是帮忙管理账簿的。钱谷之事我也多少懂得。”
我闻言吃惊,这小少年还有这般本事,未及回应,白瑀面上已现出几分不快,轻叱道:“那都不是正途!你忘了后日的大考吗?”
徐慕之目光一缩,小声道:“慕之可以大考后再做这些。”
“尽早断了这门心思!君子不言利,你小小年纪,不读书涵养品性,头脑里尽是些刀笔俗务。枉我这些日来教你!”白瑀的声音越发严厉。
我听了这话,心下不以为然,正想要帮他说情。哪料小少年竟直接地驳了回来:“学正误会慕之了。鲁斋先生说‘学者治生最为先务,苟生理不足,则于为学之道有所妨,彼旁求妄进,及作官嗜利者,殆亦窘于生理之所致也。士君子当以务农为生,商贾虽为逐末,亦有可为者。果处之不失义理,或以姑济一时,亦无不可。’学生务习钱谷诸事,也只为谋生一计。既为治生,又不违背义理,有何不可?”
“你在官学读书,无需学费,又有免费饮食,何用你忧愁生计?”白瑀被他反驳,却也不以为忤,仍训诫道,“待你学业有成,是做学官,是做吏员,我都不管。可你尚未肄业,便游走于官曹,无温裕文雅以自润,怕是反而习得一身深严苛酷之气,如此岂不是舍本逐末?”